宮外,宵禁的鼓聲響了,外出的百姓帶著笑意匆匆往家的方向行進;小攤販們將銅板收進腰帶,心滿意足地收拾家什;巡邏的小兵穿得精神極了,他一邊催促人們趕緊回家,一邊想著明日要相親的姑娘,一切都是那般地美好。
那一刻,我突然明白了李清昭,也明白了我的皇后娘娘。
皇后娘娘很不聽話,到了夏日胎象穩固,她便又開始批折子。
呂繼不愿讓她過度操勞,但怎奈,他實在是勤勉有余而智慧不足,很多事都需要皇后在旁協助。
雖然有云夫人的諸多阻攔,但呂繼對我還不錯,每月都有好幾日是宿在寧安宮的。
他貌似很喜歡我,可我疑心他是裝的。于是德夫人時常安慰我:「真心作不了假,能作假的絕非真心。」
「難道陛下真喜歡我?」
「喜歡一個人就像是有孕,早晚能被旁人瞧出來。」她又說。
我瞬間呆若木雞:「您怎知我有孕了?」
「啊?燕燕你有孕了?」
德夫人驚得當即站起身來,竟比我昨日初聞有孕還緊張。
8
當日午后,寧安宮熱鬧極了。
先是呂繼來刮了刮我的鼻子:「昨日剛剛診出喜脈,御醫便稟告孤了,孤不過是想看你能將這個好消息憋幾日而已。」
呂繼走后,皇后挺著個大肚子帶著一眾宮嬪來了,她們七嘴八舌,狠狠囑咐了我一通,還送來好多的賀禮。
當然,這后宮里也有不和諧的聲音。
聽說我也有孕了,云夫人先是氣得把宸元宮砸得一片狼藉,然后又傻呆呆地望著月亮,直直地哭了一夜。
我知道,她是在思念她夭折在腹中的那個孩子,沒能保住那個嬰孩,她的心一定很痛吧。
以前我并不懂她的痛,但自從得知腹中有了一個小生命,我便突然明白了。
天生血脈,母子同體,只要孩兒來過一程,母親便會念孩兒一生。
景和四年的深秋,皇后王云扶為涼昌誕下了一名嫡公主,呂繼親自為襁褓中的小公主起了名字——呂雁知。
鴻雁于飛,知我心。我覺得,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名字了。
皇后在坐月子,我在養胎,后宮諸事自然就落到了德夫人的頭上。
她每天忙得暈頭轉向,嘴里開始罵罵咧咧:「我這輩子造的是什麼孽!」
我在廊下,一邊啃著窩窩頭,一邊聽她不住口地絮叨。
德夫人卻突然盯上了我手里的窩窩頭:「你吃的是窩頭?野菜餡的?還有嗎?」
我瞪圓眼睛一攤手:「沒了。」
「龍知最近上火,我正想做點新鮮吃食給他,區區幾把野菜,你不會舍不得吧。」
我:「……」
德夫人的廚藝是宮里出了名的爛,粗糙如狗食,于是回到寧安宮,我親自做了點野菜魚兒,然后命人將龍知喚了來。
龍知來了,他恭恭敬敬地向我跪倒請安,那不茍言笑的模樣,活脫脫是個嚴肅的小夫子。
他比我小六歲,身量卻很高,已然快到我的肩膀了。
「杵在那里干嗎,快過來吃啊。」
我在桌案前一頓忙活,將一盤野菜魚兒推到了他的眼前。
野菜魚兒是我家鄉的風味小吃,是將洗凈的野菜裹上面粉雞蛋煎炸而成的一種面食,清新爽口又香脆,據說對調理身子有妙用。
龍知面容微紅,夾了一箸放進嘴里,細嚼慢咽,斯文無比。
「好不好吃?好吃就多吃些。
」
他點點頭,面紅耳赤,直到把整盤野菜魚兒優雅地吃完,才站起身來一本正經地對我說:「母后教導說『食不言寢不語』,龍知多有怠慢,請寧娘娘莫怪。」
食不言寢不語啊——我一時語塞,怎麼辦,我似乎被一個小孩子教育了。
暑氣初來的那幾日,我爹派人遞消息進宮,說他已經花重金請了全天下最好的穩婆,讓我安心待產即可。
可是,偏偏事與愿違,沒過幾日,穩婆便愁眉苦臉地對我說:「您腹中的小皇子,胎位不是很正啊。」
胎位不正,我最擔憂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了。
當初我娘生我時因胎位不正而難產,如今輪到我,竟然亦是如此。
我在寧安宮日夜溜達,不斷地和我的孩子說著話:「小祖宗,你趕緊轉轉身子吧,娘可求你了。」
連番兩日,皇后終于坐不住,帶著眾妃嬪來勸我:
「燕燕聽話,你不休息,孩子也得休息,你這樣滿宮地溜達,太傷元氣。」
我半閉著眼睛,雙腿如同灌了鉛,卻仍固執地想動彈:「娘娘,我娘就是難產死的,我真的好怕。」
德夫人一把摟住我的肩膀,言辭殷殷地哄我:「莫怕,胎位一定能正過來。」
「是啊,吉人自有天相,你過分憂慮便是詛咒了。」
淑貴人也柔聲細語地安慰我。
眾人都走后,德夫人不放心,硬是留了下來,而沒想到的是,當夜我便見了紅。
因為胎位不正,我躺在榻上被折磨得精疲力盡,幸而魚府請來的穩婆有一手扎針的好技術,不知她在我的身上扎了多少針,最后孩子的頭終于入了盆。
整整四個多時辰,呂繼帶著皇后眾人一直從凌晨守到了午后,終于隨著一聲嬰孩的啼哭,我徹底昏睡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