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次醒來,呂繼坐在床邊,雙眼下有兩圈濃重的烏黑。
我怔怔地望著他,眼眶一熱,淚珠滾了出來:「我還活著?孩子——」
「孩子很好,乳娘剛剛喂過奶,說他的力氣大極了,燕燕你知道嗎,咱們有兒子了。」
「啊?是個小皇子?」
我略微有些失望,竟是個臭小子,原本我是想要個小公主的。
不過,臭小子我也不嫌棄,我九死一生生下來的孩子,怎麼都是心肝肉。
「是啊,涼昌后宮又有皇子了,孤已經為他取了名字叫『鷹知』,希望他能像雄鷹一般翱翔在天空,燕燕,謝謝你,謝謝你們魚家。」
9
宮里接二連三有嬰孩降生,云夫人終于按捺不住心性了。
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,竟將呂繼迷得神魂顛倒,他們兩人在宸元宮里整日縱情享樂,絲竹管弦之聲,時常響至半夜才停歇。
呂繼的身子原就不好,昔日征南楚時又曾受過傷,如此一折騰,到了景和六年初夏,他熬不住,大病了一場,纏綿臥榻整三個月還沒恢復過元氣來。
皇后震怒,下旨嚴查宸元宮,宮人們在云夫人的寢殿里搜出一大箱子淫器,什麼角先生、相思套、銀托子、懸玉環啊,真真是不堪入目得很。
與她相比,我那些涂脂抹粉的狐媚子手段,可就太小巫見大巫了。
尤為可恨的是,云夫人還在枕頭底下藏了一小盒迷情香,御醫惶恐地說:「就是這穢物傷了陛下的身子。」
我從未見皇后發過那般大的脾氣,她臉色鐵青,銀牙咬碎,一腳踢翻了眼前那箱子穢物,下旨將宸元宮所有宮人都抓進了尚監司。
「扶妹,孤不曾求過你,但這回你能不能——能不能看在已故王丞相的面上,饒過云兒。」
按照宮規,云夫人也是該被處死的,可病榻上的呂繼聽聞心上人犯了事后急得發瘋,明明自己還病著,他卻仍強撐著要為云夫人求情。
皇后看向呂繼的眼神,頗為恨鐵不成鋼:「陛下,您是涼昌的皇帝啊,怎能如此荒唐?!」
「是孤的錯。」
「您可知在您生病的這數月,胡夏、北秦、南楚乃至武魏都蠢蠢欲動,要伺機犯我涼昌啊!」
「是孤的錯,孤日后定然會改,但你能不能饒了云兒?」
呂繼脾氣溫和,在人前當得起「仁君」二字,可是一旦犯起倔來,也真真是執拗得很。
云夫人犯下的是滔天大罪,可他卻偏要皇后饒過她,偏要告訴全天下的人,他呂繼,此番護定了她王云湘。
是鬼迷心竅了啊!
后來聽萬華宮的宮人說,那日深夜,皇后獨自站在庭前的海棠樹下,流了半宿的眼淚。
我知道,她不是因自己的夫君偏袒別的女子而哭,她是在為涼昌的百姓而悲鳴。
云夫人死罪可免,活罪卻難逃,最終皇后仍下令打了她二十板子,將她禁足在了宸元宮。
因著這二十板子,帝后又開始冷戰了。
呂繼以養病為由,賭氣將朝事都甩給了皇后,而他則每日焚香煮茶、聽曲觀舞,日子過得極為悠哉。
我看不過眼,想與他理論幾句,可他卻一把將我摟在懷里,陰陽怪氣地道:「皇后有大能,而能者多勞,涼昌有她,孤只需做個富貴閑人就好。」
喲,天爺啊,這話為何聽著如此的酸!
你不是富貴閑人,你明明是天生蠢材!
呂繼徹底做甩手掌柜之后,萬華宮的燭火每每燃到子時才會熄滅,人才選拔、官員考核、民間災情、邊境侵擾,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奏折,就像吸人精血的妖怪,簡直要把皇后給吸食殆盡。
幸好,在這涼昌國,皇帝不行,還有太子。
在皇后的悉心教導下,十二歲的龍知已然文才武略,龍章鳳姿,能替皇后稍稍分憂了。
入宮四年,我早已絕了爭寵之心,反正我已然貴為貴嬪,位同副后,尤其是自出了云夫人一事,我對呂繼的情意就愈加寡淡。
他深愛王云湘,即便她矯情、任性、跋扈、善妒,他依然愿意毫無道理地寵著她。
既然如此,我也不必再自欺欺人地往前湊,畢竟,當初召我入宮,原就是一場金銀交易。
我雖然性子愣,可我不賤啊。
德夫人見我懨懨的,幾番欲言又止:「你——哎——」
我倚在欄桿上,望著在庭前蹣跚學步的鷹知懶懶一笑:「無礙的,我只是覺得無趣。」
「是夠無趣的,不過他也不是初次做糊涂事,當初——哼!若非為了兒女,我一輩子都不愿再與他有任何瓜葛!」
曾經隱隱聽說,當年德夫人母子三人與呂繼失散,是因為在一場逃亡中,呂繼貪生怕死,自己偷偷坐馬車跑了,所以這些年,德夫人一直對他冷言冷語,從不曾多接近。
有夫如此,羞恥至極,大概這個心結一輩子都解不開了。不過在這深宮內苑,誰還沒個心結?
幸好,德夫人還有一對兒女,如今不僅龍知被立為太子,連雀知都出宮游學去了呢。
我想雀知了。
畢竟在這后宮,只有我和雀知是沒腦子的愣頭青,如今她不在,二愣子就只剩我一個。
想來雀知此次隨文夫子出宮游學,已然近兩個月,也不知她何時才能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