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萬萬沒料到,我日思夜盼,半個月后,雀知的人終于回來了,可魂兒卻丟了。
10
入秋以來,胡夏北秦等國陸續派了很多奸細入涼昌,此番雀知隨文夫子出宮游學,半路遇到了一伙胡夏人。
那伙胡夏人不知怎的聽說馬車上的女郎是公主,獰笑著揮鞭騎馬沖散了她們的護衛,然后對著雀知的馬車一路狂追。
文夫子憂心雀知受辱,將她拽下馬車藏在了路旁的莊稼地里,而她自己則趕著車,一路被追到懸崖絕壁之處。
萬丈懸崖,群賊逼近,文夫子為保清白,咬牙縱身一躍,可憐了那樣一個遺世獨立的才女,就這麼摔了個粉身碎骨,唯有一段潔白的衣袖,帶著香魂幾縷,蕩悠悠地,飄向了遠方。
雀知在見到文夫子尸骨的那一刻,魂兒便像丟了一般,她不吃不喝,不哭不鬧,眼神空洞,形同死人,把我們所有的人都嚇到腿軟。
文夫子的尸骨,是和雀知一起回宮的。
事隔多日,支離破碎的尸身即便撒了幾層香料,依舊有難聞的氣味傳出來。可皇后卻絲毫不顧,她執意親手將一件象征著涼昌皇室的黃色錦,小心翼翼地蓋在了文夫子的身上。
后宮眾人皆與文夫子是舊識,尤其是小春,昔日她曾經多次捧著古籍向文夫子求教,所以即便犯了忌諱,我們依舊匆忙趕來送她最后一程。
可就在眾人都黯然落淚時,我身邊一向清雅淡泊如空谷幽蘭的淑貴人卻突然發了瘋。
隨著一聲尖叫,她雙目猩紅,面容扭曲,身形劇震,腳步趔趄,還捧著腹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。
「文夫子死了!她敢死!都死了!都死了!為何我還茍且活著?!為何啊——」
一陣慘絕人寰的嘶吼震碎人心,在眾人驚愕的神色中,她兩眼一翻,直挺挺摔倒在文夫子的尸身之前。
「淑貴人!」
德夫人手疾眼快,她一把將昏迷不醒的淑貴人拽入懷中,登時淚水漣漣,哭成了淚人。
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瞠目結舌,可扭頭再看皇后,她雙目通紅,玉容也盡是一片悲憫之色。
深夜里,小春姍姍來遲。
我抱著繡枕急切地問她:「嬤嬤們怎麼說?淑貴人是有什麼疾病嗎?」
小春默默搖頭:「淑貴人她的命不好。」
「別說廢話,大家都在守活寡,自然都沒好命。」
小春一副被我氣到無語的模樣:「都是做娘親的人了,日后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?」
「這不重要,快說說今日淑貴人因何突然發瘋?」
「哎——」
小春被我逼得急了,只得輕嘆一聲:「其實淑貴人原是后燕的皇后,后燕被胡人滅國后,她被擄入軍營為妓,幾位貼身侍女也被胡人當作『兩腳羊』分食。后來陛下剿胡時,順手將她救了出來,后面的事情,咱們就都知道了。」
我:「……」
頭皮發麻,周身惡寒,寥寥幾句我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,心不由麻糟糟地難受起來。
突然想到入宮第一年德夫人曾囑咐我的話:「去熙和宮淑貴人那里時,切莫不要帶葷腥等吃食。」
當時天真懵懂,覺得淑貴人應是喜食素的,可如今想來,當是她遭逢大劫,每遇葷腥便想起那陪伴自己多年卻慘遭烹食的侍女吧。
這世道果然艱難。我身在深宮,錦衣玉食猶嫌不足,殊不知民間百姓,卻連活著都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的。
念及此,我于內心更加鄙視呂繼了。
一朝國主,得黎民百姓供養,卻貪戀男歡女愛,不以江山社稷為念,呸,這樣的男子,又怎配為君?
若實在勉強,您給好人騰個地兒行不行?別占著茅坑不拉屎!
皇后深敬文夫子之大義,下旨以太傅之儀將她厚葬,而雀知在她入葬時哭得幾番暈厥,清醒之后,便像變了一個人。
十四歲的她,端慧知禮,謹言慎行,成了一個真正的皇室公主。
這后宮的二愣子,終究還是只剩下了我一人。
其實我也不想再做愣頭青了,我想讀史書學治國,爭取能做皇后身邊的小智囊。
皇后實在是太辛苦了。
可做智囊哪有那麼容易,我天生就不是讀書的料,夜里信誓旦旦,早晨拿起書本便犯困,倒是我身邊的小春,知書達理,談古論今,一言一行之間頗有宮中女官的風采。
云夫人被打了二十大板之后,像朵遭了霜打的嬌花般迅速枯萎了下來。
呂繼放心不下她,搬進了宸元宮與她日夜同住,這對病懨懨的癡情鴛鴦,竟還歪打正著地如愿了。
真是——一言難盡啊。
胡夏國欺人太甚,皇后自安葬了文夫子后,便命李清獻領兵在胡夏邊境將胡夏人狠狠敲打了一番。
既有菩薩心腸,又有雷霆手段,我大涼昌的皇后可不是吃素的。
可是涼昌地大物博,五國皆眼饞得很,胡夏人老實了,南楚又來生事。南楚人素來最善用陰謀詭計,竟不知不覺地在涼昌后宮中安插了好幾名奸細。
這些奸細狗膽包天,暗中傳遞消息不算,還于一個月黑風高的寒夜,意圖刺殺太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