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是巧了,那日皇后與龍知商討朝事直到亥時才散。
龍知離開萬華宮后,皇后恐他冷,且又腰酸背痛想出去走走,于是親自拿著一件大氅追了出去。
可誰料,在甬路拐角處,蒙著面的奸細猛然躥出來,惡狠狠地朝龍知揮起了鋼刀。
眼見著太子近侍頃刻被砍,皇后也亂了心神,電光石火之間,她厲喊一句「有刺客」,然后飛撲過去以身擋刀,將龍知緊緊護在了身后。
那寒森森的刀急速落下,雖因驟然的變故落偏了,卻也生生削掉了皇后的半只左手。
待宮中護衛趕到時,自知事敗的奸細立即服毒自盡,而皇后單膝跪地,血染鳳袍,她顫巍巍地朝嚇傻了的龍知伸出了完好無損的那只手,面色慘白如霜,慈笑若觀音。
「生在帝王家,血可流,淚不可流。龍知,不哭。」
清冷的月色下,她強撐著精神對涼昌國的儲君緩緩說。
11
皇后受傷的消息,宛如驚雷般將朝堂內外炸了個粉碎,昔日那些對皇后參政頗有微詞的大臣們,再不提什麼「牝雞司晨」的糊涂話了。
他們人人忐忑,個個憂心,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坐立不寧。
真是可笑呢,當初呂繼遇疾時,這些臣子們也沒這樣啊。
「無礙的,你們都且放心,吾無礙。」
皇后不聽話,縱使御醫對她千叮嚀萬囑咐,可她卻在休息了兩日之后,便再次強撐著起身批起了折子。
德夫人眼含熱淚,帶著我們「呼啦啦」齊齊跪倒在皇后腳下,她顫聲高呼:「請皇后保重鳳體!」
「請皇后保重鳳體!」
「請皇后保重鳳體!」
皇后望著眼前這一群憂心忡忡的弱質女子,不由得一陣語塞。半晌之后,她自知拗不過,輕嘆一聲,幽幽地將朱筆放下:「好吧,那吾今日便再偷偷懶。」
其實不是皇后要刻意博個賢名,而是實在有太多的事務需要她去處理。
家有千口,主事一人,朝臣們再有才能,也有很多事需要帝后定奪。可呂繼的身子一直時好時壞,即便有那麼三兩日好的時候,也有很多棘手之事是他拿不了主意的。
唯有皇后。
唯有皇后,才是我涼昌真正的定海神針。
晨起去給皇后請安,我去得早,時常能看見皇后她穿著素衣,拿著朱筆,端坐在書案前,凝眉在紙上寫著什麼。
小窗月色,霜冷天寒,幽黃的燭火之下,她的神情那麼專注,那麼嚴肅,而她戴著鐵護掌的左手,是那麼地刺目。
是生生能將人疼出血的那種刺目啊。
是我大涼昌的鐵掌皇后——阿扶。
我決定讓鷹知長大后成為一名將軍,一名可以揮斥千軍護佑江山的鐵血將軍。
于是,我讓我爹花重金尋遍天下,找了幾位精通馬術、槍術和奇兵遁甲的奇士入宮。
沒想到,三歲的鷹知居然是個練武的好苗子,他拿起先生為他特制的小木刀一頓亂揮,瞬時就將我精心培育的芍藥花砍了個七零八落。
「殺、殺、殺——」
果然兒子肖母,他也又虎又愣啊!
景和七年冬,一直病病歪歪的云夫人歿了,呂繼為此傷痛欲絕,也堪堪丟了半條命。
云夫人病重那日,我們都去了宸元宮,畢竟相識一場,她行將就木,眾妃嬪的心情也不是很好。
本以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,云夫人必定會留下什麼遺言,民間戲本子里不都是這般寫的嗎?
但那日,她虛弱地躺在榻上,緊閉雙眼,鬢發凌亂,一呼一吸都甚是艱難,更別提什麼遺言了。
曾經是多麼驕縱跋扈牙尖嘴利的一個人啊,可臨終時,她竟一句話都不曾留下。
她愛的,她恨的,她思的,她念的,在香消玉殞之后,都再與她沒有半分糾葛。
其實,她也是個可憐人。出生便尊貴,入宮遇良人,她一生深陷「原該是皇后」的心結中,最終也是這個心結害了她。
萬般皆是命,半點不由人。
云夫人出殯那日,皇后悄悄落淚了。
爹娘去了,阿昭去了,嫡姐如今也去了,日后,誰還能記得曾經那個嘻嘻哈哈不知世事的小阿扶呢?
云夫人歿了之后,呂繼的病一日重似一日,御醫愁眉苦臉地說:「陛下這是心結難解啊。」
不知云夫人在病重時與他說過什麼,總之,他對皇后的態度十分冷淡,仿佛心上人此番離去是皇后的錯。
可皇后哪有閑工夫理會他的小情小怨?
成漢國來使者了,使者此番千里迢迢前來,是要為他們四十多歲的國君求娶涼昌公主,皇后如今正日夜為此事犯愁呢。
為此事犯愁的還有德夫人。
因為后宮適齡的公主只有雀知一人,身為娘親,她怎會忍心將女兒嫁到那千里之外的苦地方去。
我自然也是不忍心的。
于是,我偷偷收拾了一大包金銀奇寶,趁夜強行塞到了雀知手里:「你快出宮去躲躲風頭,等成漢國使者走了你再回來。
」
誰料雀知卻像不認識我一般,凝眉詫異地問:「躲?」
我急慌慌地點頭:「對啊,現在不躲,更待何時?」
雀知緩緩將手自我掌心中抽出來,推窗望向遠方:「躲得過今日明時,可躲得過良心?文夫子以身護我,難道我貴為公主,受盡黎民供養,竟不能舍身護佑百姓?我怕,我怕我今日躲了,日后狼煙四起,河山盡毀,我于萬千枯骨前無顏茍活,所以這親事,我應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