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把掀開車簾,我喊道:「讓他過來。」
那人鐵青著一張臉走到馬車邊,將一個盒子給了我。
盒子里,一塊玉佩,一個信封。
信封上,清拔字體寫著「恩師親啟」四個字。
字如其人,我雖未曾見過崔憬之寫字,可就是一眼認得出,這是他的筆跡。
「公子托我轉交的……公子說,愿公主平生所愿,所愿皆成,公子還說,說——」
那人咬著牙,赤紅雙眸看向我:「公主只管去做公主認為更重要的事,去選擇更重要的人,不必顧念他,更不必懷念他,他泉下有知,會祝福公主……」
我起初沒明白,可聽到這里,忽然心中一緊:「崔憬之怎麼了!」
他狠狠瞪向我:「公子為陛下尋了圣人孔廷為帝師,你持親筆信與信物,拿了去找孔廷,他便會出山。」
孔廷之名,名動天下,文治武功,當世第一。
他若能為圓圓的帝師,便是在皇權的秤盤上,添了最重的秤砣。
崔憬之這樣做,無異于叛族背親。
所以,崔國公才會打他。
這根本不是什麼家事,也不是什麼小事。
與我要受李氏皇族的掣肘一樣,崔國公也要給世家族人一個交代。
崔憬之——真的會死!
難怪他最后說,保重,他笑著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,是已經知道自己活不成了。
而我,將他丟在了那里。
可即便如此,他還是愿意將這些給我,祝我……祝我……
我猛地一咬牙,喊道:「回頭!去國公府!」
12
我從未覺得這樣心慌意亂,這樣悔恨交加。
崔憬之,你千萬不要出事,千萬不要,千萬不要!
祠堂里,崔憬之躺在血泊之中,玉似肌膚,皮開肉綻,再沒有一絲生氣。
「崔憬之,憬之,你睜開眼看看我,你別嚇我,崔憬之!」
許是聽見了我的聲音,崔憬之纖長的眼睫微微動了一下,緩緩睜開了一線眼簾。
他嘴唇動了動,聲音微弱得近乎無:「你說過,不會再負我……我那時,信了……」
我心中一疼,再顧不上其他,大聲道:「我不會再負你,你是我的駙馬,是我的人,誰也不能傷害你!」
攙扶起他時,國公府的禁衛再度擋住了我的去路。
我冷冷看著他們,刀斧協身,巋然無懼,堅定地走了過去。
禁衛步步后退,我步步逼近,終于將崔憬之帶了出來。
崔憬之的意志力,支撐著他離開了國公府,支撐著回到公主府。
但在踏進公主大門的那一刻,人便暈厥了。
我急召太醫來看,太醫齊齊震驚,崔憬之受這麼重的傷,還能從國公府撐到公主府。
「心志之強,實屬罕見。」
然而,崔憬之受傷太重,經脈骨骼內腑都遭重創,且是被生生打成這樣,等同遭遇重刑。
「他會如何?」我喃喃地問。
太醫們相互看了一眼,低聲道:「傷及根本,恐難痊愈。」
13
崔憬之從此以后,離不得藥了。
用世間最名貴的藥材,為他固本培元,精心照料,半點閃失不能有,他才有機會與常人活得一樣久。
崔憬之昏睡三天,我守了他三天。
再醒來時,他聲音微弱得近乎無:「我,還能活多久?」
我沉默半晌,將病情如實告知。
「所以,從今而后,我便要依附著你,像菟絲花一樣,受你照拂,得你庇護,才能活著,對嗎?」崔憬之平靜地問。
這樣謫仙般的公子,卻落得這樣的下場,我難辭其咎,此為悔。
拋棄過他一次,又因猶豫,拋棄了他第二次,我心緒難平,此為愧。
除卻悔與愧,其余所有,皆是心悅,皆是喜愛。
宗室的人再如何逼我,提多少次聯姻,我也堅決不肯答應。
他們動不了我,便怨恨起了崔憬之。
崔憬之已被崔氏除名,又不得李氏青睞,如他所說,他只有我了。
不只是崔憬之,還有圓圓,還有太妃。
病的病,幼的幼,老的老。
三人的身家性命,全壓在我一人肩上。
無論如何,我也不能倒下。
崔憬之像是被傷透了心,傷好些后,與我疏離起來。
他會與我道謝,會答我問話,但不再主動與我說話,也不再對我笑。
我心里清楚,先前那些好感,只怕都白折騰了。
可是怎麼辦呢?
自己造的孽,慢慢還吧,一輩子那麼長,總有追夫成功的一天。
14
崔憬之的親筆信與信物,果真請來了孔廷。
年逾古稀的老人,滿頭銀發,氣若沉淵。
他入宮當日,京城的學子儒生,齊齊跪在宮門口。
清本溯源,以正皇權。
孔廷的到來,并沒有讓世家門閥偃旗息鼓,反而逼得他們更加激進。
皇帝拜師孔廷,如此大的排場,刺客卻忽然出現。
兵荒馬亂中,小皇帝不慎被擠到崔國公身邊,發出一聲痛呼。
捂著胳膊,他滿眼驚恐地看向崔國公:「朕待國公猶如長輩,國公為何要殺朕?」
說完,便扭頭跑向了我:「皇姐救我!」
我牢牢抱著圓圓,驚羽衛將我們護得嚴嚴實實,迅速制服刺客,兵刃直指崔國公。
崔國公滿臉錯愕,剛要開口時,袖袋里掉出了一柄沾血的匕首。
匕首上嵌著一顆貓兒眼大的寶石,是當年開國圣君賜崔氏先祖,只歷代家主才能佩戴。
崔國公渾身是嘴也狡辯不得,當即被下了大獄。
渾然一體的氏族門閥,被撕開了一條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