忽地,我想到了什麼,目光下移,在裴朔的某處游走。
我憑著殘存的憐憫之心,改口:「有部分吧。」
另一部分,是因為他不能人道,實在適合我這種不愛生孩子,也覺得給別人打胎麻煩的毒婦。
「所以真有一部分是因為我兒子。」
縱然裴朔不知道另一部分理由是因為他不能人道,也依舊不滿意這個答案。
他冷著臉。
抄起我的膝彎和腰肢,天旋地轉間將我穩當地放在床上,緊接著去脫暗紅色的喜服。
他問:
「多喜歡我一點會死嗎?
「夫人?」
屋外驟雨擊瓦,紅燭的火光燃直至天明。
我宛若在一葉扁舟里隨狂風巨浪浮沉,腦海里迷糊地蹦出一個念頭:「誰說他不能人道的,他能人道到我想殺了他當寡婦。」
……
次日醒來,他粗糲的大掌攀上我的腰,很不老實。
我按住他的手,皮笑肉不笑道:
「相公,你要上值呢。」
他像狗一樣啃我脖子:「無妨,派人稱病告假了。」
5
因著裴朔吃飛醋,挑剔裴淮不檢點。
再加上,我拿捏了裴淮的命脈,但凡他磋磨嫡姐,我扭頭就能在族學找到教授他詩文的大儒:
「夫子,我們家裴淮為什麼坐在最后一排啊?」
「父子,我們家裴淮為什麼總是說課業太輕松,學不到真本事啊?」
「天殺的,你是不是針對我們家裴淮,我要報官抓你!」
裴淮極其厭惡詩文,但在我這個毒婦的攪和下,總是被授課的大儒特別關照。
他向裴朔告狀,裴朔不接茬:「你不要亂說,你功課一向不好,只知舞刀弄槍,你母親給你當繼母很難的。有時候多找找自己身上的原因,這麼多年了有沒有好好讀書?」
裴淮:「……」
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,每天準時冷著臉和嫡姐做恨,也算是一種微妙的相處方式。
但最近,上面一道詔令將他派去鎮壓暴亂。
我和嫡姐玩葉子牌時,她看上去心神不寧,我隨口安慰:「鎮壓暴亂而已,不危險。看牌。」
嫡姐回過神,低聲解釋:「不是危險。」
「只是聽說,裴淮在回來的路上帶回了一個懷孕的女人。」
我當即心中警鈴大作:「什麼女人?裴淮的心上人?」
裴淮有個存在感非常低的心上人,叫蘇念。
據說是個紅倌人,因為身份上不得臺面,所以進不了裴家。
嫡姐老實地點頭:「嗯。」
我收斂了懶散的笑意,挺直腰板,眼底暗含鋒芒:「那你打算怎麼做?」
嫡姐看了看我,她知道我是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地幫她把人料理掉的。
憑我的手段和作為婆母的身份,甚至不算是什麼難事。
但是她沉默了很久,忽然下定了某種決心:
「二妹,我想和離。」
泥人還有三分火氣,裴淮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嫡姐的面子往地上碾。
她被逼急了,能說出這樣的想法也并不奇怪。
我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,沒有絲毫猶豫地接話:「行,你離我也離。」
6
晚間,裴朔卸甲,如同往常一般黏膩地纏上我時,一眼瞥見了我手下字跡娟秀的和離書。
裴朔佯裝淡定,余光瞥了和離書千萬遍:
「和離書?你的?
「為何要和離?
「裴淮那混小子又給你氣受了?還是給妻姨氣受了?」
隔著布料我都能感受到他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臟。
他一下子問題太多了,我選擇挑著回答:
「不是啊,是為姐姐捉筆的。
」
裴朔僵硬的脊背逐漸恢復正常,長舒了一口氣:「那就好,還來得及。」
他其實高興得太早了。
我在心里想道:大傻春,我的已經寫完了,在書架上。
……
嫡姐往日里循規蹈矩,膽子小得跟兔子似的。
但眼下做完了決定,倒是像被人打通任督二脈,晨昏定省時,眼睛亮晶晶的:「二妹有什麼計劃嗎?」
然而。
我眼下青灰色,困倦得很:「別太早來問安了姐,我困。」
「你怎麼了?」嫡姐問。
我咬著牙:「昨晚被狗啃了個遍。」
令堂的,裴朔。
必須和離!
嫡姐是實心眼,真當我被狗啃了,先抱怨完我不注意,才和我商量起和離的計劃。
寫完和離書,并且做完整個和離計劃的時間很趕巧——
裴淮凱旋了,向來桀驁不馴的他卻伸手,從青花馬上護下來了一個漂亮的女子。
那女子宛如夏日初綻的荷花,瑩瑩的水滴在荷葉半墜不墜,風采動人。
裴淮仔細地護著女子的腹部,那處微微隆起。
裴淮掃視眾人一眼,視線最終落在嫡姐身上,囑咐道:「念念有了身孕,不準府內任何人苛待她,否則——」
他沒有說完,但語氣很沉。
下人的視線在那女子和嫡姐之間來回游走,低聲的閑言像刀子般,來回切割嫡姐的自尊——
「怪不得將軍不喜歡少夫人,那位的美貌真是我見猶憐。」
「這都懷孕了?」
當然也有些許仗義執言的:「聽說這人不是良家女,充作外室也就罷了,還眼巴巴帶回家來,這不是打少夫人的臉嗎。」
但聲音嘈雜,吵作一團。
嫡姐依照我們制定的計劃,咬著下唇,鴉羽般的睫毛落下青黑色的陰翳,表情無比落寞。
淚珠像斷了線一樣滾落。
轉身,淚還停留在臉頰上,但神情卻不悲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