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只是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掛在腰間的狼牙墜子。

民間傳聞，狼牙可保人歲歲平安。

要是那天我沒收下這串墜子，這狼牙是不是就能留在段修身邊，保他平安了？

片刻后，我聽見一陣雀鳥的啾啾聲，回神后最先入眼的卻是遠處的攀云樓。

那是京城里最高的樓。

我在那兒策劃了盛況空前的驚世劍舞，讓段修從此嶄露頭角。

那夜我和他坐在攀云樓的屋脊上，腳下是花燈匯聚而成的流光長河，我仰頭看著月亮，對段修說：

「想不到我們兩個異鄉人居然也在這個世界扎根了。」

夜風拂得我和段修的發絲糾纏在了一起，他俯瞰著整個京都，說：「我希望我們是同路人。」

如今攀云樓巍峨依舊，可段修呢？

他不是說要和我做同路人嗎？

我有些喘不上氣，好似四周瞬間變得空蕩，寂靜無聲的天地間只剩下我一個人。

7

我機械地重復著從前的日子，卻遲遲不敢看段修留給我的信。

直至有一天，總賬房找到了魂不守舍的我，和我說起了鋪子里有關段修的小像都賣斷了貨，黑市甚至開始炒高價了。

我支著額頭，眉心隱隱泛疼：「那就抓緊再造一批新貨送進鋪子，黑市里一張小像炒到幾十兩銀子，也不怕虧心。」

賬房應了聲是，利索離去。

我靠在椅背上，陡然想到，若是段修知道了這件事，恐怕會去把整個黑市都給端了。

想到這兒，我忍不住輕笑了一聲，緊接而來的是無盡的沉默。

沉默了一會兒后，我終于難以控制連日來積壓的情緒，伏在案上號啕大哭。

今天是大軍抵京的日子。

這是一場勝仗，外面熱鬧得不像話。

今天我本該見到段修的。

大哭過一場后，我漸漸恢復了一些精氣神，終于打開了段修留下的信。

看著信紙上用毛筆寫下的工整的字母，饒是剛剛才傷心完一場，我還是忍不住眉心一跳：

「我勒個去……英文啊。」

通篇翻譯下來，段修言辭切切，先是勸我不要傷心，說他之所以出事是因為朝中有奸人作祟。

在末尾，段修又補充說他在城外有一處別院，里面住著一個孱弱之人，難以自理，盼我照拂一二。

我看著上面留下的別院地址，感覺腦子嗡嗡作響。

養在別院，孱弱難以自理，托我照拂一二。

還真有個外室啊？

毒唯只對真嫂子破防。

但現在段修死了。

別院里養的那個人已然成了他留給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。

翌日一早，我就讓人套了馬車，直奔別院而去。

僻靜的院落，干凈雅致，院中花越籬墻，光影橫斜。

我一眼就鎖定了樹蔭下臉覆面具、坐在輪椅之上的那人。

我渾身震了一下，視線緩緩下移，劃過了他平坦的胸膛。

這是個男人。

我眼前直冒火星子，不受控地后退了兩步，幸好被身旁的人及時扶住。

「塌了……」

「姑娘，你說什麼呢，什麼塌了？」

「塌房了……」

「塌房？！哪兒？哪兒的房塌了？」

我抬起手指，顫顫巍巍地指向了遠處的男人。

「全塌了……不但是嫂子……還是個男嫂子啊。」

那人也緩緩抬頭望了過來，與那一身書卷氣不符的是他低啞的聲音：「在下齊三郎，見過樓姑娘。」

我愣了一秒，走近細看了兩眼后瞬間開始咬牙切齒。

段修，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前世當過聲優，你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能把你認出來。

8

我繞著眼前自稱齊三郎的男人轉了一圈，最后一掌拍到了他的輪椅椅背上，陰惻惻地說道：

「段修給我留了書信，托我照看好你。」

「如此，便有勞姑娘了。」

他從善如流，而我恨不得當場把他的面具掀下來，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，可他只是應答了幾句話，就捂嘴嗆咳了起來。

看著他傷痕遍布的掌心陡然多了一抹血色，我心頭一顫：「郎中呢？沒請郎中來嗎？」

「不礙事。」他熟稔地取過我的方帕，擦凈了手，「受了些內傷，調養些日子即可。」

他毫不避忌地用著我的帕子，我忽然反應過來，他壓根沒想要對我隱瞞這副面具之下到底是誰，他要瞞的另有其人。

我隔著一層朦朧紗幔，決定靜觀其變，與他把這場戲唱下去。

原以為他坐輪椅是在裝模作樣，沒想到他是真的傷了腿，人也瘦削了不少，一天到晚苦藥汁子都得灌上六七碗。

待他身子好轉一些，我就把他接回了樓家照看。

因為段修的戰功，皇上特意下旨召回了千里之外的段大人，給了他一個不痛不癢的小爵位，算下來，現在「痛失愛子」的段大人還在回京的途中。

高低那也是個世伯，我掐算著日子，開始著手準備為段大人接風洗塵。

可該來的人沒等來，我反倒是在幾天后等到了樓家本族的親戚。

七八個族老加上二十來個青壯年，浩浩蕩蕩地進了京，闖進了我的宅邸，把前院幾個正在踢毽子小丫頭嚇得臉都白了。

我聽聞消息匆忙趕去，正好看見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痛心疾首地喝道：「成何體統，成何體統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