凄清的月色把宮道凸顯得寂寥而悠長,我和段修都帶著點強迫癥,同頻踩在每一塊磚石的正中央。
「段修。」我說,「慢慢走下去吧,我們一起。」
19
桓陽被攻下后,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。
大齊建國,段修于眾目睽睽之下揭下面具,宣告了齊天祐和段修是同一人,假死的段大人也被接了回來,頤養天年。
晏知殊起初在我和段修共同的運轉下一直待在大理寺里,后來段修兵變,京都人人自危,也沒人能再顧及他,段修就把他送去了廟里,和另外二十余人在一起整編法典。
如今法典完工,晏知殊進了刑部,徹底習慣了自己胡子拉碴的模樣,整天眼睛都在冒綠光,正致力于將近些年的冤案全部翻出,還無辜之人以清白。
而段修也沒歇下來,一場自上而下的改革悄無聲息地興起,壟斷朝政多年的世家在絕對的武力壓制下紛紛退場,就連盤踞多年的許家也樹倒猢猻散。
一時間,外頭興起了不少針砭我和段修的詩賦。
段修舉著一紙罵他的文章,讀著讀著就笑了起來:
「月兒,這人說我腳踏公卿骨,來日史書之上, 我定然臭名昭著。」
我也回想起了前幾天看見的一首詩:「還有人罵我不守婦道, 助紂為虐呢。」
可那又如何?
我還是要撕碎三從四德的規訓, 打碎畸形壓迫的奴化。
婦女能頂半邊天。
這是在原來的世界里,我們的先輩教給我們的道理。
史書翰墨定不了我的罪, 知我罪我,唯天下人心。
段修摸了摸下巴,也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隔了幾日, 段修急匆匆地把我拉去了一間原本閑置的宮殿。
里面奮筆疾書的人有男有女,我拾起一本書冊看了看,里面是重新編錄的史實, 沒有刪減,反而增添了許多。
我在其中看見了齊扶搖的名字, 也看見自己的名字, 還有許多聽聞過,但并不算了解的女子。
段修站在殿門處, 逆著光, 說道:「史書是留給后人看的,后人如何評判我管不了,但史書中該留下的人, 無論性別, 絕不能少。」
我合上書冊,轉身牽住段修伸出的手,和他一起走進了暖融的陽光里。
往后的數十年里, 從設女學到開科考, 從改幣制到還耕于民,樁樁件件,我和段修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。
我在簡陋的實驗室里帶著人百折不撓、越挫越勇。
段修在堆成山的呈文里與一眾卷生卷死的股肱之臣宵衣旰食。
就連成婚,我和段修都走的極速版本,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。
在婚后, 我和段修養成了時不時躺在太師椅上并排賞月的習慣。
看似漫長的時光堆疊在一起傾瀉而下時, 總是讓人措手不及, 段修的鬢角增添了不少白發, 我與他竟也相伴到了白頭之時。
在一個尋常的仲夏晚上, 賞月的時候, 段修突然問我:「月兒, 你覺得這些年我做得怎麼樣?」
我摩挲了一下他的指節,回道:「起碼……現在沒人寫文章罵你了。」
段修笑了一聲,回握住了我的手:「后世應該也不會罵。」
我想了想:「后世罵不罵我說不準,但他們肯定會懷疑我們倆是穿越的。」
「月兒。」段修的笑意一如往昔,只是聲音微微低了下去。
「嗯?」
「無論在哪個世界, 能遇見你, 我都很幸運。」
眼淚順著眼角滾落,洇進了發絲,我悶聲道:「說不定下輩子咱倆還能遇見。」
「那約好了。」
「約好了。」
時間流逝, 任我的掌心再暖, 段修的身體還是漸漸冷了下去。
我偏過頭看著他仿佛睡著了一般的沉靜面容,沉默良久后,說道:
「我選愛豆的眼光還真是不錯。」
月影偏移, 我也沒了力氣,緩緩閉上了眼睛。
我與段修來時隔了十幾載歲月,現在卻可同去。
也算圓滿。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