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好我還懂一些醫理。
我買了清熱解毒的金蕎麥和紅藤,又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只丹參。
只為先吊住她的命。
沈君柔在昏迷之中疼得直喊娘。
我輕輕拍撫著她,低聲哄勸著:「乖,咬著參片啊。」
她閉著眼睛,淚珠子滾滾而下。
「憑什麼呢?」她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,「就憑她們是皇后、是嬪妃嗎?」
我默然不語。
半晌,我輕輕道:「沈君柔,你要相信,很久之后,我們會生活在一個每個人都平等的地方。那里就不會有人在肆意欺辱對方,那里沒有皇帝、皇后,也沒有什麼妃嬪,更沒有太監宮女,只是每個人都是平等的,沒有人再能使喚我們。」
沈君柔的淚珠子流得更兇更急了。
她的額頭溫度越發升高,我卻束手無策。
我沒有辦法讓這個地方改頭換新顏,沒有辦法讓這個地方的奴隸都站起來。
我唯有的,只是這樣一個沈君柔。
我能做的,只有祈求上蒼,讓她活下去。
也是這麼一個渺小而卑賤的沈君柔,卻在二十年之后,站在了皇后面前。
她斜倚在貴妃榻上,讓那個曾扇過她臉的嬤嬤,用同樣的力道扇著皇后的臉。
直到那臉紅腫如鮮血一樣,才懶懶地喊停。
那嬤嬤如爛泥一般癱倒在地,皇后的嘴角溢出血沫,喉嚨咯咯作響。
「三十個巴掌,」沈君柔巧笑倩兮,「本宮都記著呢,這是你之前給本宮送的第一份禮。如今,你都要死了,本宮也不能不還給你。」
她抬了抬手,欣賞自己手上那對碧如青海的玉鐲:「畢竟,本宮最不喜歡欠人情了。
」
她是不喜歡欠人情,別人對她的不好,她睚眥必報,但別人對她的好,她記著。
皇上封她為沈常在的那一天,她就將我從內務府調到了她身邊。
在那之前,她在承香殿做了三年的灑掃宮女。這三年間,我教她讀書寫字,教她后宮的生存之道。
我雖然只是個現代人,然而對封建的皇權,我自有一番見解。
沈君柔不再是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小丫頭了,她抬眸間便是楚楚可憐的惹人憐惜,舉止間穩重嫻雅。
再加上年歲漸長,她的五官徹底長開,那與生俱來的嬌艷已經讓人挪不開眼。
她只差一個在皇上面前露臉的機會。
5
承香殿是宮內最偏僻破落的一個小佛堂。
誰也沒料到,有一天,天子竟然信步閑逛,對這個地方起了興趣。
出乎他的意料,這佛堂是如此清靜整潔。
還有一個苗條俏麗的女子正俯身,在供上的佛像前添著燈油。
只是微微一個側臉,便讓皇上怔住了。
如此清絕艷麗的美貌,卻又在佛堂這青燈古佛前手持著素白貢瓶。
佛是寡欲的,世間的欲念,卻都在這宮女身上。
要用現代的話說,這就是一場禁欲系的 play。
不過,皇帝就吃這一套。
封建王朝,還沒有人敢對神佛下手。
但是我告訴沈君柔,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,也不靠神仙皇帝。
要往上爬,那只能靠自己。
世上難得有巧合,是我和沈君柔全副身家送給皇上面前的大太監,只求他提一句承香殿。
要賭便是豪賭。
皇上封沈君柔為常在的時候,她所有身家只剩身上那件袍子。
而若她沒有將我從內務府撈出來,我也連第二日換洗的衣物都沒有了。
好在,我們賭贏了。
皇后宛如一尊佛,貴妃驕矜,其余的妃子也是家世顯赫,畢竟落魄的小官吏壓根兒沒有機會將女兒送進宮來。
高門貴女們,皆是受著知書達理的標準要求自己,自然也就沾染了傲慢和清高。
她們不像沈君柔能夠低到塵埃里,畢竟她就是塵埃里生出的花。
她獻媚討好,身段柔軟得令男人心醉神迷。
這樣的伏低做小換來了賞賜如流水一般送進了承乾宮。
她也從一個小小的常在成了貴人,一年后,便坐到了柔嬪的位置上。
短短的半年時間,她已然是后宮最為風光的一個。
沈君柔封嬪那日晚上,我親自下廚給她做了她最喜愛的奶油蛋糕。
我們關上院門,只有兩人對坐著,看著明月高照,吃著美食,享受著這無邊涼爽風月。
我曾以為,這就是我們后來的人生。
她伴我,我伴她。
直到我發現,她在背著我肆意懲罰內務府曾經與她一同為奴為婢的宮女。
只是因為那個宮女給她送衣料的時候多嘴了一句:「娘娘曾經也在內務府——」
沈君柔當場沒發作,只是等那個宮女退下去后,讓她嘗了三十個嘴巴子。
她只喜歡罰人掌嘴。
在我沒有發現的時候,她已經變得陌生。
6
「為什麼呢?」我并沒有問出來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。
她看著我,突然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。
這個笑容我看過千百遍,是她問我借錢的時候,是她學會了一個新的成語向我撒嬌的時候,還有她得封嬪位的時候,拿到圣旨之后轉頭對我露出的笑。
這個笑容我太熟悉了,這個笑容里并沒有愧疚,只有志得意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