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哪有什麼為什麼?」
「誰有本事爬到這個位置,自然也就有了能踐踏別人的權利,不然我們這麼努力地往上爬是為了什麼?你告訴我啊,緒卿。」
我頓時啞然,隨后靜靜開口:「我是為了想讓你和我都好過一些,這個地方本就是吃人的地方,我們不想被吃,就只能順應這個制度!可我并沒有教過你仗勢欺人!」
但她只是傲然仰起了頭。
沈君柔發間純金的流蘇一晃一晃,映著日頭,照得我眼睛有些發酸。
「阿姊,你以為我天天在想什麼?我就是想著往上爬,然后把那些曾經對不起我們的人狠狠踩在腳下,我不僅要他們羨慕,更要讓他們后悔,讓他們痛苦。我受過的苦,憑什麼他們能夠逃過?」
我看著她倔強的面容,終于還是軟了下來,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「我懂。」我走上前,柔聲道,把她倔強發抖的手摟在懷里。
「你呀,就是太好強了。」我憐惜她還在過去的折辱里走不出來,只能溫聲勸慰,「過去的那些事情又如何?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是現在嗎?你以前告訴我,只要封妃,你就很開心了。」
她沒說話。
我沒辦法跟她說,底層的傾軋不會給任何人帶來好處,在這個封建的畸形王朝里,沒有人能贏。
所以我換了個說法:「他們看起來微不足道,但是連大象有的時候都會害怕螞蟻,他們作用雖小,但用得好,也能給你帶來好處。」
沈君柔倒是把這段話聽進去了。
她年幼時就因為家里人犯事被送入了宮,飽嘗人世冷暖,養成了她有些涼薄的性子。
我沒辦法怪她。
她要是生在紅旗下,每日只要念書玩耍,她肯定比誰都要開朗活潑。
沈君柔在宮里靠著自己的生存哲學活下來了,憑我區區幾句話又怎麼可能動搖呢?
但只要我在她身邊,總有一天,她會知道的。
后來的事情證明我失策了。
我苦思冥想才意識到,沈君柔沒見過大象。
人,是沒辦法想象自己沒見過的事物的。
就像她一生都不知道什麼是人人平等。
7
沈君柔,后來的嘉柔皇貴妃,坤元帝的生母。
她一生誕下過兩位皇子,兩位公主。
可惜一子在九歲時夭亡,一子胎死腹中。
她并不像她自己所說的有所謂的宜男相。
什麼宜男相,不過是一些蠢貨用概率來騙另一些蠢貨的話而已。
但是她懷上第一胎的時候卻是那麼地欣喜若狂。
我也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去對她說教,當著她的面信誓旦旦:「你必然懷的是個皇子。」
她笑得囂張又得意。
我看著她笑,內心卻有些酸楚。
她才十七歲。
這麼小的年紀,本就不該懷孕。誕育新生命本就是一件苦差事。可是我也知道,在后宮里,她如果沒有子嗣,那麼她寵妃的位置就永遠坐不安穩。
我能做的就是控制她的飲食,每日督促她運動,為她補充足夠的蛋白質,好讓她在生產的時候不必那麼辛苦。
也就是在那個時候,新入宮的燕貴人也傳出了懷孕的消息。
燕貴人是戶部尚書的獨女,母親是太后母族的遠親,家世優渥。
有了這一層關系,在宮里懷孕慶賀的聲勢都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身上
就連曾經為沈君柔懷孕欣喜的皇上,目光也更多地偏向了燕貴人。
我勸慰沈君柔,懷孕時最忌傷神動氣,無論怎麼樣,先把孩子好好地生下來,養好身體才是關鍵。
我好說歹說才把她安撫下來。
然而,不巧的是,那一日在御花園里,她們兩人撞了個照面。
沈君柔冷冷地站著,等著比她品級略低的燕貴人向她行禮,然而燕貴人卻帶著驕矜的微笑,挑釁地抬起了頭。
「姐姐還沒有聽說吧?」她微微一笑,「皇上已經封我為嬪了,如今大家平起平坐,我不必向姐姐行禮,姐姐也不必向我彎腰了。」
燕貴人垂下眼睛:「姐姐的家人,不知道有沒有得到皇上的特許入宮來探望呢?」
這對沈君柔來講,又是一道極重的打擊。
她生母早逝,繼母對她非打即罵,后來她因家罪而入宮,又哪里有什麼人給她撐腰呢?
諷刺的是,從燕貴人懷孕起,她的母家就借著太后的勢不斷入宮,儼然她懷的便是太子。
「同樣是懷孕,姐姐看起來倒是憔悴不少,本宮會讓皇上多多關照姐姐的。」
燕貴人輕飄飄地走了,留下沈君柔氣得渾身發抖。
我匆匆趕到的時候,沈君柔已經平靜下來了。
但她沒有看我,只看向燕貴人離去的方向。
她這些年已經學會忍耐,所以她只是擺弄著手上的帕子淡淡道:「我們回去吧。」
我想要說什麼,但終究什麼也沒有說。
一個月之后,燕貴人的胎掉了。
聽說落胎的時候,她凄慘無比,沒有太醫能夠診斷出她究竟為什麼落胎,最后含混地歸結到她母體虛弱,不適宜生育上。
但是我知道,是沈君柔偷偷調換了燕貴人的飲食。
李斯特菌。
我告訴過沈君柔,切開的瓜果就算看起來表面無虞,實質上也會滋生出很多細菌,常人吃了都會拉肚子,更不適宜給孕婦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