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求著沈君柔孩子的康健平安,更求沈君柔自己的安康。
同時,我也在為燕貴人腹中那從未見過生天孩子,求一份來世的順遂。
我不是有神論者,只是在這深宮,人人都需要一份寄托。
無論那寄托是男人,或是一尊木頭。
太后的病久久不愈,因此姬遠也在宮中待到了新年。
這是我和沈君柔相識的八年來,頭一次不在一起守歲。
不過這個新年也并不難過。
沈君柔誕下小皇子,便向皇帝陳情,說要為宮里的孩子祈福,所以給承香殿添了不少的香油錢。
又說承香殿里伺候佛祖的宮人辛苦,晉為柔妃的沈君柔特意囑咐廚房添了好些菜式。
我托著我的食盒躲在殿后,這菜肴是我熟悉的滋味,但仔細品一品,又帶了點別的味道。
「你不與她們看煙花去?」
姬遠帶笑的聲音在我身后傳來。
我懶得回頭,只快速拭去臉上的淚痕:「有什麼好看的?」
我將餐盒歸攏:「你今晚也可以嘗一嘗宮里新式的菜肴。柔妃娘娘知道你茹素,給你備下了一桌素齋。」
姬遠的眉目微凝,隨即搖搖頭:「柔妃娘娘,美則美矣,卻缺少了些靈魂。」
我抿了抿唇,感受到自己的牙齒磨了又磨。
我站了起來,硬邦邦地行了個禮,隨即往外走去。
姬遠的笑聲從后面傳來:「你要是愿意,我把你送回柔妃身邊怎麼樣?」
我頓了頓,搖頭拒絕:「不必了。」
他入宮已然三月余,能打聽到我的來歷也不足為奇。
姬遠的聲音緩緩的,像一種蠱惑:「那你愿不愿意隨我出宮?」
我悚然回頭,只看到他的眼神里帶著一些黯淡不清的光芒。
他靜靜地看著我:「我知道你不愿意被束縛在這深宮之中。只要你愿意,我可以帶你出去。」
11
我還未曾來得及回答,就聽見外面傳來的喧鬧聲,我顧不上姬遠,趕緊出去迎接。
原來是皇帝率著一眾嬪妃前來佛堂上新年的第一炷香。
他身后的皇后穿著鎏金刺繡的鳳袍,身上的鳳凰圖案端莊而典雅,與皇帝頗是一對相稱的夫妻。
然而,若再看向沈君柔,就會發現這所謂的華衣,遠遠比不上她渾然天成的艷麗美貌。
難怪她能夠站在皇帝的左側,遠遠地將淑貴妃的風頭壓了下去。
我趕緊上前拜見:「奴婢,見過皇上、皇后,見過各位娘娘。」
皇帝默不作聲,只從我手中接過供奉的線香,徑自在佛前上了三炷。
在此期間,姬遠一直靜靜地站在一邊,手持著佛珠,遠遠地看著他這所謂的皇兄。
「你們都下去吧,」皇帝突然開口,對身后的妃嬪們揮了揮手,「讓我們兄弟二人好好敘敘舊。」
皇后和妃嬪們面面相覷,不知發生了什麼,只好退至門后。
沈君柔瞟了我一眼,又一眼,表情惱怒起來。
但她也只能出去等著。
皇上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了姬遠一番,輕笑道:「你果然是在外面待久了,天真得緊啊!」
姬遠沒說話,但他一直盤弄著佛珠的手指卻停了下來。
「皇兄何意?」他問。
皇帝輕笑:「都說你已經出家多年,怎麼還叫朕皇兄?你不該叫朕施主嗎?」
姬遠抿著唇,沒有說話。
他的表情略微有些扭曲,竟讓我覺得有一絲陌生。
皇帝轉頭看著垂首不語的我,微笑起來:「你怎麼不說話?那日你在朕面前嘴皮子不是溜得很嗎?」
我將頭垂得更低。
皇帝轉過頭來,看著姬遠,突然大笑起來:「你啊,你連宮里一個小宮女都騙不過去。」
姬遠渾身一震,他的目光像淬了毒一樣向我投來。
這才是真正的他。
陰毒的目光,滿是貪婪和仇恨的表情。
我抬起眼眸,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。
「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去看煙花嗎?」我頓了一頓,「那呼喚叛軍的煙花有什麼好看的呢?」
遠不及我家鄉,那萬紫千紅的夜空。
12
第一次對姬遠起疑心,是因為他的佛法委實爛得一塌糊涂。
若真是一個潛心修佛的人,怎會連《金剛經》那一句話所暗含的禪意而如此生疏呢?我那時怒氣沖沖,正話反說,他卻沒有聽出我這話中的言外之意。
再后來,我們說起宮外景致。
一個心無旁念的出家人,怎會對著花紅柳綠的紅塵如此留戀?
他說起山寺里的寂寞生活,說起對塵世間的向往,這樣的人怎可會一心出家?
我在宮里也快十年了。
我那樂于助人的愚蠢本性雖惹來沈君柔的嘲諷,但卻也讓我結識了一些生性純良、知恩圖報的宮人。
他能夠打探出我的來歷,那些宮人也能替我探聽來他那傳奇故事的來龍去脈。
別小看小小的宮人。
他們是這座宮殿里的毛細血管,微小,但一切都依靠著他們。
從來就沒有什麼一心向佛,只有太后害怕小兒子威脅皇位,被皇上斬草除根,才假借修佛之名將他送出宮去,以保他這一生的平安。
可惜這姬遠并不是個安分的人。
血脈至親的哥哥可以做天下最尊貴的皇帝,為什麼他只能在山寺里做一個苦修的和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