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君柔磕磕巴巴:「我、臣妾、臣妾給四皇子、下了藥——」
皇帝嘆了一口氣:「朕問過內務府的人,你從未接近過四皇子的吃穿用度,又能下什麼毒?」
他看著沈君柔,神色中出現了一種同病相憐的痛苦:「朕問過了,你這段時間都在宮里待著,想必是傷心過度有些魂不守舍了。」
他頓了一頓,又說道:「淑貴妃殺了四皇子,你可知?」
淑貴妃手里藏著一把精巧的小匕首,借著探望四皇子的名義,把那匕首直接刺入了四皇子的心臟。
四皇子當場一命嗚呼,當著皇后的面,淑貴妃披頭散發,尖聲大笑:「你害得我沒有孩子,如今我們扯平了!」
皇后如受傷的野獸一般尖叫起來,撲上去摟住了四皇子,可那血卻無論如何也止不住,四皇子死的時候還睜著眼睛。
他身體里的植物堿還沒有來得及發作,我下的毒還在那黏黏甜甜的湯圓中尚未消化。
淑貴妃從沈君柔那句「身上的香味古怪」中終于意識到了什麼。
她在潛邸時便陪在皇帝身邊,自小又身體康健,從未有疾病,怎麼就懷不上孩子呢?
因為皇后長期以來一直在她熏衣服的香料里下著藥。
皇后想得清楚,淑貴妃的地位僅次于她之下,皇后生四皇子的時候便傷了身,再也無法生育,若淑貴妃生出了比四皇子更為聰明的孩子,皇后又如何自處呢?
鬧出這樣的事情,便是皇后家里再想掩蓋也掩蓋不住了。
皇后這些年來,戕害妃嬪,謀殺皇嗣,一樁樁、一件件的事情壓倒了皇后的脊骨,更由于四皇子的死,她再無翻身的機會了。
皇帝借著皇后的錯處,順手將她父親和兄長的封號褫奪了,皇后的娘家因為這件事情一蹶不振,倒是讓皇上的精神好了許多。
沈君柔也重新振作了起來,她帶著我一起去見幽困在居所里的皇后。
又見到了當年賞沈君柔巴掌的那個嬤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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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以為你能當上皇后?」皇后冷笑,「你出身低賤——」
沈君柔不耐煩:「行了,翻來覆去就這句話。」
皇后仍然掙扎:「你以為宮里會少了鮮亮如花的女人嗎?」
沈君柔厭惡地撇嘴:「那又怎樣?」
皇后的嘴唇顫抖起來:「你在說什麼?你難道就不難過嗎?你難道就能眼睜睜看著皇上去別的女人那兒嗎?」
沈君柔放聲大笑起來,好像聽到了什麼最好笑的笑話:「到了這個時候你怎麼還這麼蠢呢?在這種地方,女人就是棋子,一個物件的喜怒哀樂,誰會關心?」
皇后沉默了,受著夫為妻綱的教育長大的貴女,終于抬起頭:「我是不一樣的!」
她喘著粗氣:「我是正宮!你們不過是妾室——我們年少情深——」
沈君柔聲音冰涼:「你要是真的相信他,就不會親自動手殺了我的阿愨,你心底里根本就不相信他會保護你和你的兒子,所以你才自己來。」
我靜靜地看著沈君柔,從她身上我又看到了她那不服輸的生命力,她終究還是挺過來了。
沈君柔沒有再看皇后,只是走到了窗邊。
從狹窄的窗口里看出去,連天空也是被割裂開的。
沈君柔看著那支離破碎的天空,又看著她腳下匍匐著的皇后。
「其實你自己也感受到了吧?」
沈君柔靜靜地說道,「只是你自己不肯承認。」
「你即使穿著鳳袍,也沒有人在乎你,你雖是皇后,但她也能是皇后,我也能是皇后。沒有人知道皇后到底是誰。」
「今日你打我,明日我打你。」
「你負責扮演端莊,我負責扮演溫順。」
「沒意思。」
「你要讓你的兒子當太子?本也是不可能的事,但你也去做了,不是嗎?」
她輕輕念叨:「既然都是不可能的事情。」
「你是沒指望了,可我還有女兒。」
25
有一些人,天生就不怕困難,越是難,越是做不到的事情,她便越要去挑戰。
沈君柔是一個,連帶著她那兩個公主姬清和姬旭, 都學了她的樣。
姬清便是歡悅公主。
如果說阿愨天生聰穎, 可歡悅比阿愨更為聰明。
沈君柔沒有再去想懷孕的事情, 一方面是宮內的新人越來越多,另一方面是因為她生育的后遺癥已經漸漸顯露了,她懷孕得太早,接連生產間隔的時間又太短。
在這個年代里,沒有消炎藥,也無法進行腹腔手術,太醫又都是一些為了保命的庸碌之徒, 只說沈君柔若再次懷孕,那麼難產的可能性將會極大。
沈君柔不再去想這個事情,只想著如何培養她的女兒們。
她央求我把教過她的東西全部都交給兩位公主。
我答應了, 白日里, 歡悅和阿旭在內宮里學女德和女訓,晚上在我這里,學習數理化。
歡悅格外喜歡數學。
其實很多東西我已經記不得了, 只能一點一點推算,后來, 她算得比我更快。
每走一步,她就能看到后面的百步。
阿旭則更喜歡化學。
同時, 沈君柔在前朝為公主們結識朝臣,搜羅民間的有識之士。
她要給自己的女兒鋪路,殫精竭慮,不留一絲余地。
包括在皇上面前要用阿愨的死來為歡悅和姬旭博得歡心和憐惜,況且歡悅實在是聰明得無與倫比。
皇上的目光又回到了沈君柔和她的孩子身上。他幾次嘆道,若歡悅是個皇子, 該有多好。
沈君柔笑了一笑, 只說, 無論是誰, 不都是皇上的孩子嗎?身上流著的也都是皇上的血呀!
皇上沉思了半晌, 還想說什麼,但沈君柔已然轉換話題,只說兩個公主愛往宮外跑, 可否讓皇上給兩位公主隨意出宮的令牌。
公主本就深受恩寵, 再說這個朝代對公主的要求并不嚴格, 皇帝便也允了。
有了這個令牌, 十二公主姬旭便可在外頭造火藥廠了。
此后,招兵買馬,不在話下。
沈君柔說,你說,斗到最后沒有贏家, 其實是有的。
她說, 我的女兒,也是你的姑娘,我們要讓她贏。
沈君柔最后還是當了圣母皇太后。
坤元帝是本朝第一個女帝。
其實她這個女帝在當時當得名不正言不順, 是她死后五十年,才由她的遠房侄女,新的女帝正的名。
我后來葬在沈君柔身邊,她專門給我留的地方, 要讓我一起享受香火。
她臨終前最后一句話依稀在我耳邊:
「現在,我有沒有讓你開心一點?」
「你說的那個地界兒,在哪兒?」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