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爺沒再說話,提起衣擺,與我跪在一處:
「是草民逾越,請公主責罰。」
公主又不開心了:「他才不會同你一樣,他是鐵骨錚錚的好兒郎,從不對父皇以外的人下跪,連個替身都做不好,廢物,都是廢物!」
她發泄般,抽出鞭子,一下下抽打在姑爺身上,姑爺身上很快就遍布血痕。
沒一會兒,公主就不知所措地抱住姑爺。
姑爺眼中飄過嫌惡,不過片刻消失不見。
「我只是一時克制不住,對不住,對不住,不要怪我好不好,不要怪我……婉音很乖的,別不要婉音,嗚嗚嗚。」
余光瞥見我,公主又瘋了:「她怎麼還在這兒!不是說了拖下去做花肥?本宮說話都不頂用了是不是?」
下人怕極了,忙拖著我下去,我一抬眸,就和姑爺交換了眼神。
臨出門前,我聽到公主一直在喊:「太醫,快去請太醫,這副皮囊最像他,和他一般好看,怎麼可以受傷?本宮不允許他受傷!」
屋外日頭高懸,我明白姑爺在為我拖延時間,我想我們會一起,攪弄王府這攤污濁的渾水。
8
拖我去花房的路,和蕭恒下朝的一條小道重合。
經過荷花池時,我看到拱門處邁出一道人影,我掙脫下人,裝作崴腳,撲通一聲落入水里。
婉音說過,她小時候,有一次故意落入荷花池。
那時若不是蕭恒救她,她就死了。
公主的命令,是把我拖下去做花肥,早一秒鐘死,淹死,都不算是完成任務,完不成任務的后果,是生不如死。
幾個婢女嚇壞了,叫著救人。
叫聲成功吸引了蕭恒。
瞥見池里的淺色衣裙,又見到是公主的婢女在呼救,他顧不得其他,連忙跳去池子里救人。
水影斑駁。
我努力向上浮動,還是嗆了水。
迷迷糊糊中,有一個人朝我招手,看清那張臉后,我將他推開,蕭恒一愣,見到是我,他松了口氣。
還是手下用力,把我撈上去。
我再次把他推開:「皇兄,不要管我,沒有我這個拖累,你才可以好好地活,沒有我,你就不用分食物給我,你就不用餓肚子。」
蕭恒神色劇變,他把我拉上去,為我拍背。
「你剛剛叫我什麼?」
我只是攥緊他的小拇指,等到意識清醒,忙與他拉開距離。
「多謝王爺救命之恩!」
真正的婉音同我說過,她喜歡握蕭恒的小指撒嬌,可冷宮的日子難熬,為了留一口飯給蕭恒,她選擇跳了荷花池。
假公主當年一句失憶,把婉音和蕭恒的五年輕飄飄揭過去。
如今情景再現,哪怕我沒有信物,可憑著那些記憶,憑著那些年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,我不怕蕭恒不起疑心。
侍女跪在那兒支支吾吾:
「王爺,公主命我們帶這位姑娘去花房。」
去花房,做花泥。
蕭恒縱容著公主,很多事情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不代表他不懂。他脫下外衫披在我身上,壓低了聲音:「此事不準再提。」
9
我和姑爺的計劃是,取代假公主,走到蕭恒身邊。
揣著這個心思,我從不露怯,還伏在蕭恒的膝上,聽他講故事。
這些細節,全是婉音當年告訴我的。
每每提起蕭恒,她眼中都透著光。
「皇兄最疼我,母妃死后,只有皇兄一直護著我,我們在后宮相互依偎著長大,他還會給我講故事,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都會摘給我。」
「其實我是宮里的七公主,那年皇兄看到三公主去和親,毅然決然扛起銀槍,跟著老將軍上戰場。
」
「他說,他會掙軍功,討事業,絕不會讓我走上和親的道路。」
「他還說,會讓我成為京城最無拘無束的小公主,從此以后想做什麼,就做什麼!」
「阿蘭,皇兄可厲害了,他一定會來接我的,等到時候,我就帶你一起入宮,帶你一起享福!」
后來,蕭恒真的來了。
婉音就躺在那兒,看著蕭恒滿眼寵溺地守著另一個女子,喚她妹妹,喚她婉音。
她在蕭恒一句句的妹妹中,失去了氣息。
閉眼的最后一秒,婉音都在看著蕭恒的方向。
而另一個女子頂著她的身份,在京城活得恣意瀟灑。
蕭恒多疑,假公主鳩占鵲巢,我得讓他發現,讓他自己察覺。
什麼是假,什麼是「真」。
10
因為蕭恒的緣故,往后三個月里,公主都沒來找我麻煩。
但蕭恒疑心過重。
他命人買了三盤棗泥酥,問我最喜歡哪一盤。
婉音從前說,她最喜歡城南趙叔家的棗泥酥。
因為那里的棗泥酥,是一位出宮的御廚開的,和膳房做的味道最像。
那時在冷宮,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分到一兩塊餿掉的糕點。一塊糕點還要掰成三份,蕭恒一份,婉妃一份,婉音一份。
只是蕭恒和婉妃心疼婉音,總說著,不吃,不吃。
最后發酸的棗泥酥,都進了婉音的肚子。
我吃著棗泥酥,眼淚在眼眶里打轉,喃喃說道:「若是再放上個七日,等到糕點發酸,味道才是最好的。」
從不經意的小習慣,再到幼年的過往,一次次試探下,明明答案呼之欲出,他還是留著假公主在那兒,縱容她,寵溺她。
甚至比以往更甚。
我深知,還需要一劑猛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