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聽著林十娘念叨,淺笑著為她倒了盞茶。
林十娘卻沒有接,反而望著窗外廊下風中搖曳的懸鈴一陣兒后,心緒不寧地嘆了句。
「這樓外的世道,恐怕是要亂了。」
朝堂之上,說是要變法。
革新一派與守舊一派論戰對峙了許久,少不得黨同伐異、排除異己這幾個字。
連年天災,趙地赤地,聽聞救濟銀兩并未發到實處。
北面更是頻頻異動,突厥各部故態復萌,戰事怕是又要起。
最令長安城蒙上一層肅殺之色,便是支持變法的衛國公府韋良府上一夜大火,燒死闔府三百余人。
一個活人都沒逃出來。
京兆府草草就結了案。
三朝元老、傳承數十載的衛國公府說沒就沒了,老皇帝連吭一聲都沒有。
這世道也不是要亂了?
爾后,各坊市內也設宵禁。
綺夢樓這才是真的沒人來了。
樓外都亂成這般了,偏偏還有不食人間煙火的「貴人」好尋開心,跑到綺夢樓里說幫樓里所有的姑娘重獲良籍……
「重獲良籍?」林十娘笑得輕蔑又涼薄,「一入娼門便都是婊子,真的走出了樓外,有個勞什子清白、自由!」
放是不得放的。
為求叫「貴人」玩得盡興,林十娘唯有真將樓里姑娘都聚集到一處,說要遣散了她們。
這戲過于逼真,叫貴人看得卻不怎麼盡興。
可那又如何?
靖忠侯府轉頭就送來了幾千兩的銀票。
林十娘正愁宵禁之事,樓里被禁,不知要缺多少進項。
如今只需配合演一出戲,就有筆不小的進賬,總歸能緩和幾日。
我與林十娘正說著話,忽聞敲門聲。
一名新進樓來的婢子,抹了一把眼淚,朝我們跪下了。
「求媽媽,將賣身契還我,放我家去吧……」
看來,今天這出戲演得真真是好,好得都引得底下的人又心存僥幸了。
青樓女子,放在樓里養是朵花。
放到樓外去,人的鞋底下沾了朵花瓣兒,都能嫌晦氣。
這些年,離開樓里的不外乎幾條路。
一條是被贖走。
一條是死。
還有一條比死還難受,是逃。
4
入了夜。
白日里護著「貴人」如同眼珠子的申小侯爺,帶著一身潮氣就貿貿然闖入了我的房中。
我睡得極淺,聽見樓下動靜,早醒了。
可申小侯爺最喜扮作土匪,徒增興致,我也只能闔眼裝作無知驚慌。
申小侯爺一遍著急地扯著腰帶,一遍伸手掐上我的纖腰。
我故作害怕地嬌叫了幾聲,胸脯狀似上下起伏地喘息,實則早就蹭上申小侯爺的手臂。
申小侯爺的眼神都變了,從急不可耐變得受用溫酥。
可他手上的動作還是粗魯,一把薅過我的頭發,將我攬在臂彎中深吻。
長長地吻完了,才發出暢快一聲笑。
「你這妓子,身上無一處不是軟的,當真是本分得緊。」
我輕笑著吻上他的喉結。
帷幔落下,床吱吱呀呀地響,這溫柔鄉里廝殺起來也是極為累人。
天明。
我率先醒過來。
先梳洗好了,再等申小侯爺醒來。
這位爺年輕氣盛,只一夜怕是不盡興,時常天亮后還愛胡鬧一番也是有的。
我既是做妓子的,自然要先準備得宜,好叫這主顧歡喜。
這一次,申小侯爺卻是睡到日上三竿。
我和衣在他身側守著,久了也覺困乏,隨躺在一起眠了半晌。
申小侯爺醒來,嫻熟地扯開我的衣帶,伸手探入小衣中游走。
我一下子驚醒。
申小侯爺笑說:「好久沒如此盡興,昨夜你伺候得很好,招式可是新學的……」
我佯裝嬌羞,伸手半捂住他的嘴:「羞煞奴家了,不消說……」
申小侯爺不知想起什麼,驟然一怒:「娼家的妓子調笑慣了,手也敢伸到爺臉上……」
說罷,就一腳將我踹下了床鋪。
下床來后,還不解氣,一面套著衣服,一面又胡亂踢了我幾腳。
我匍匐在地上,盡量不讓他踢到臉,或是要緊的部位。
申小侯爺罵罵咧咧地走了。
婢子連忙扶我起來。
林十娘送完客后,才趕過來看我。
「拾憶,這申勒然又是為何痛毆你?」
我吐了口血沫,猶自涼笑。
「又不是第一回了,我怎就知道他為何動手?」
林十娘命人請來大夫問診,又仔細詢問了我伺候的微末。
「這爺們不就喜好新鮮兒,你是過于盡心,倒叫他疑心你除了他,還伺候了旁人。」
這話,聽得我越發心苦。
從前,我也是清清白白的官宦之女,深閨里哪里用學這般討好下作的不入流手段。
如今,成了半點朱唇萬人嘗的妓子,反倒被恩客責備伺候得太好了?
見林十娘還想叨念我幾句,我立即道:
「媽媽,我省得了,申勒然下回來,我必會更加小心伺候著。」
如今,北面幾個郡縣都鬧起來了,趙王受皇帝斥責,已失圣心。
可,北面的軍權大部分掌在靖忠侯手里。
尊貴如親王,還不如真正兵權在握的軍侯。
更何況,靖忠侯府還出了一位東宮太子妃,那可是將來母儀天下皇后。
將來太子登基,靖忠侯府申家便是我朝首屈一指的外戚,下一任儲君的母族。
申勒然就算把我作踐死了,我怕在死前還得夸一句,「奴,死得榮光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