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為何在此?可是我父母命你前來……」
我不敢抬眸,只道:「是公主救了你我,此間也是公主所賜。」
申勒然一聽,便猜測到了大概。
「靖忠侯府是不是都完了?」
是完了。
老侯爺被當場砍殺,其余稍有反抗者,也被隨口尋了理由,就地正法。
在審訊時,侯府中男丁多遭虐殺,女眷也難以幸免。
除了申勒然因去廢太子妃收斂之地祭拜,晚了幾日被擒獲時,侯府幾乎不剩什麼人。
老皇帝是派了與申家有世仇的政敵去清理的門戶。
手段極其狠辣殘忍。
就是申勒然,我也是不眠不休和大夫忙活了好幾天,才將他養得能清醒過來。
否則,光是截肢,就能要了他的命。
「你為何要我活著?」
「因為你不能死!」
我既應下了公主的差事,他便不能死。
起碼,暫時不能死。
否則。
我怎麼恢復良籍?
怎麼重新昂首步入世間?
我想握緊了他的手,他卻甩開了我。
「我已是廢了,何必茍活于世?」
茍活?
我憶起小娘被凌辱完后,幾名獄卒瞅見縮在角落里的我。
有一個意猶未盡地來抓我的腿。
「這也太小了,才六歲,能有什麼滋味?」
「怎麼沒有,小的自有可玩的樂趣……」
小娘在磕頭,男人在狂笑,我想吐卻吐不出來。
「華兒,你得活,哪怕是像狗一樣活著。」
沈家沒了,獨留我一人活,也已茍活了十年,是時候該換個活法了。
申勒然尚在崩潰怒吼,我居高臨下地賞了他一記耳光。
「闔家傾覆,血海深仇,你說死了就死了?
「你的命再不值錢,也是公主救的!
「我本以為你生于靖忠侯府,也算個血性之人,徒留大仇與大恩在世上,只會捶胸頓足一味尋死,確實是人廢了,心也廢了!
「你想當廢人可以,可你必須給我活著……」
我場面話說得極敞亮,心里也明白,他若死了,那我想脫離賤籍的念想也就斷了。
他便是半死不活,我也需供著,當作今后的安身立命符。
13
之后,我照樣伺候他穿衣吃飯,清傷換藥。
可,外傷易治,心傷難醫。
我不愿與他說話,他自是平靜得像個死人。
過了大半個月后,他終是可以坐起身來,卻一言不發地盯著自己手腳殘疾的部位。
行刑之人似乎明白如何更好地折辱摧殘于他。
右手斷指,正是拉弓搭箭用到的三指。
左腿神力,助他在蹴鞠場上現威風。
如今,他再也騎不了馬,射不了箭,也無法蹴鞠了。
公主沒再來過,倒是派侍衛崔暉隔三岔五送錢送物。
聽崔暉說,公主因插手靖忠侯府之事,被老皇帝責罰去皇陵思過,并未言明期限。
申勒然聞言,孱弱笑道:「公主大恩,我等廢人該如何相報?」
崔暉與申勒然相識,勸道:
「公主言明是去避禍,囑咐小……申公子務必好生保重,來日必有重逢日。」
又對我轉達公主的話。
「他現在什麼都沒了,還要勞煩娘子費心照顧。」
我應下了,送客回來,申勒然卻是很不自然地盯著我。
「你為何不回綺夢樓?」
我冷冷道:「若是我回了樓里,從前與你有過節的仇敵上門滋事,我該如何?」
「那你也可以走?」
「等公主回來了,我自會走……」
申勒然聽出了我的不耐,垂落了眸子。
「你到底……是受我連累的。」
我沒由來地惱怒,才想譏諷他幾句,卻胸悶惡心得止不住干嘔了幾下。
申勒然下意識想上前,卻驟然發現單腿根本連路都站不穩。
幾日后,大夫上門看診,幫我也號了脈。
他面色古怪地瞧了我,又瞧了申勒然。
憋了半日,在臨走時,才匆匆對我說明了病癥。
「娘子,你是有身了。適才把脈發現娘子似曾飲過大寒之物,體質實在難以受孕,這懷胎十月可是要慎之又慎才好。」
我如遭電掣。
有身?
如何可能?
我從十五掛牌起,每回必喝避子湯,被申勒然包身的兩年里也從未有過錯漏。
誠然避子湯并非絕對,樓里意外有身者十之八九會滑胎,哪怕拖到生產,多半也會血崩或是難產。
青樓女子除了那些難言病癥,多半會死在懷胎上的。
我渾身止不住地發抖,指尖亦是冰涼。
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線生機,怎就懷上那渾人的孩子!
轉身之后,卻又見到申勒然拄杖立在我身后。
他是何時學會了行走?
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神,好似受了極大的刺激,慢慢升騰起了悲喜交加。
我怕得奔回了房中,他則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追趕。
「拾憶,你別跑,仔細……仔細孩子。」
他果然都聽見了。
我猛地把門闔上,將他關在了外面。
他在門外苦苦懇求。
「拾憶,你開門,我不會傷害你。我知道孩子必是我的,我求你別怕我。
「這些時日,你待我如何,我都曉得。若是你有旁的人旁的路,你早就走了,可你沒有。
「拾憶,我全家都死絕了,我已是這般廢人模樣。我求你,留下申家最后一點血脈……」
我捂臉痛哭,眼淚根本抹不干凈。
14
我就沒妄想自己能在青樓里活得長久,更沒奢望過自己能做娘。
那天,我一直沒開門,哭累了,自是躺回床上歇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