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嫡母治下寬厚,她不但允許我們這一房女眷讀書識字,更是默許幾個爭寵的妾室寫詩作畫。
妾室生得子嗣,也一律叫她母親,養在她跟前。
所以,妾室無一不服她。
我行七,家中姊妹皆以花取名。
到我小娘生我時,爹隨口說一句那就叫沈花兒吧。
小娘不愿我名字太隨意,求問了許多人,知道花同華,才私下又替我取了華兒的小名。
嫡母知道后,也允了,在族譜上也記作沈華兒。
「自是有的,你問來作甚?」
申勒然苦笑。
「你我相識三載有余,我從未知曉你有小字。」
我沒接他的話。
過往,他幾時把我當作有血有肉之人,估摸著就是個愛不釋手的玩意兒罷了。
我闔上窗戶,不再瞧他。
留他空喊:「那你也告訴我,你小字叫甚?」
待夜里守歲時,申勒然仍舊鍥而不舍地追問。
我不耐道:「小字華兒。我是被林媽媽收的干女兒,她叫十娘,我便隨她叫十一娘,可樓里姑娘行數太多,不易記住,就改了叫拾憶。」
他又問:「我知道你是七歲時進的樓,那你還記得岳父岳母的名諱?」
岳父岳母?這稱呼真新鮮。
「何人能做你申公子的岳父母?是明媒正娶?還是過了衙門婚書?」
「你別惱,我總歸得知道孩兒的外祖家是何人吧。」
我冷冷道:「將來孩兒能生下來,也能將養大,你不要和孩兒提到我。有個做妓子的母親,會連累到孩兒。至于外祖?我那只生不養的爹姓沈,我小娘姓鄒。若是真的要知道,就說我姓鄒!」
他連聲道:「莫動怒,莫動怒!」
17
本是闔家團圓的時節,長安卻迎來了一場驚天嘩變。
上元節的東市舉辦燈會,忽有數丈高的燈塔起火坍塌,揚起的火種蔓延開去,一下子燃遍了城內沿街的商鋪民居。
巡城司、京兆府趕過去救火之際,長安西面的金光門大開,京畿大營中一支從趙地剛入京數千人的兵馬趁亂殺入城中,直奔皇城的順意門去。
順意門早有內應,竟大開方便之門,讓這支虎狼軍單刀直入地進了皇城。
老皇帝的又一個兒子——趙王反了!
公主安排的小別院靠近與皇城相鄰的大街。
左皇城右東市,兩處火光照天,滾滾烏煙遮月,殺聲更是依稀可聞。
那夜,我除了將大門閂好,更想搬院內幾筐砂石去堵門口。
申勒然忙阻止我。
「我們這樣矮的院墻,賊人若真想進來,輕輕一攀就能成,你何必白費力氣。」
見我實在是怕,又勸道,「若有賊人趁亂打劫,多半會去三曲或是靠近東市民居,此間乃七公主封地的進奏院后舍宅,一般人不敢擅闖。」
我焉能不怕?
猶記得沈家被抄家時,官兵叫門見不應,徑直一刀劈開門閂。
破門之后,當即處死了門房奴仆。
對記賬冊時,一旦發現有一處錯漏,一刀又是一條人命。
反正死的都是奴籍,末了說一句抗旨不遵,就是主家也要添上一罪。
公然抄家都這般嚴酷,亂軍洗劫哪還講什麼顧慮?
申勒然拄著拐杖立在我身后,鄭重道:「有我在,必會護著你與孩兒。」
我沒回答,眸中自倒映這漫天的火光。
18
閉門三日后,坊內里長派人上門整記,我與申勒然才曉得街上事態。
趙王造反當夜,不但帶兵殺入了宮中,更是命人破開了多家官邸,將右相與中書令等大臣擄走以作人質。
北城多個官邸居住的坊市,多人皆遭屠殺。
東市大火天明前就被撲滅,一時死傷無數。
皇城禁軍起初疏于防范,和趙王叛軍廝殺了近一個晝夜,才平定叛亂并將趙王生擒。
爾后,長安城內一派灰燼焦土。
朝堂之上,新舊兩黨對趙王逆案如何處置,又是一番推諉。
唯一一件好事是七公主被召回了大內。
逆案過去整整七日,崔暉才來探望。
說是宮里皇后為救圣駕,受了重傷,命懸一線。
老皇帝倉皇受驚,圣躬不豫。
幸得七公主陪伴身側,圣心稍被安撫。
趙王因大逆不道,已令其自裁。
新舊兩黨吵成了一鍋粥,右相已上奏辭呈,中書令也自罰閉門謝罪。
……
「此番趙王作亂,你猜為其大開金光門與順意門的是何人?」
申勒然淡淡道:「左右不過是亂臣賊子。」
「是京兆杜家!
「好家伙,從南衙到北衙,從金吾衛、羽林軍,甚至是陛下親衛千牛衛,都被他們家安插了人。
「近日朝堂就在議論,若非靖忠侯被殺,哪會叫趙王的叛軍走得出京畿大營!
「還有,和杜家并稱『城南韋杜』的衛國公府,若不是能與之抗衡的韋家倒了,怎輪到杜家一門獨大,賊膽包天!」
申勒然聽完,只問了最要緊的。
「有何圣裁?」
崔暉道:「北衙禁軍大將軍杜盛被褫官職,打入天牢,不日處斬。可杜左相只被罰了半年俸祿。」
申勒然沉吟。
「杜盛不過是被杜家推出來的棄子,杜恭、杜博父子仍舊安然無恙。
「便是杜左相多次彈劾前太子,又假傳圣旨,致其率東宮衛兵前往宮中緝拿盜匪,卻被誣陷造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