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朝公主一般出降后,才會獲封稱號與封邑。
可是七公主極受恩寵,八歲時就受封萬年公主。
本按制,不得以名川大山及畿內縣為冊名,可陛下還是以國都兩縣之一的萬年縣名賜予她。眾親王皆遙不及。
這食邑應有宮廷派人打理。
可因公主發話,所以申勒然此行赴了個戶曹參軍的職位。
正七品上,掌封戶、田宅、仆從、狩獵等。
聽官職,本以為是個軍職或是戶事官,沒承想,職責與一般地主無異。
申勒然也始料未及。
「說讓我種田還真讓種田,我何時懂得這些?」
崔暉送來了公主的書信,還有一通亂七八糟的轉述。
「公主說,民以食為天,希望在田野上……還有天上會飄字兒,那都不是事兒。」
書信更是言簡意賅。
「干!」
申勒然的沉默震耳欲聾。
崔暉一邊逃,一邊高喊:「申兄保重,我一定會回來看你的!」
申勒然悶罵道:「干!」
我撫著肚子,罵他:「滾。」
我們在公主別業的莊園住了下來,戶曹參軍有單獨的官舍與奴仆。
正七品上在長安洛陽根本不入流,在外可比中下縣令、京縣丞。
申勒然免不得茫然失落,而我卻高興得緊。
我爹吃了一輩子的白飯,無官無爵,娶妻生子了,一家子也只能縮在一間二進院落內。
酷暑時節,嫡母才會帶著家中的兒女回她名下的別業避暑。
她們一走,我和小娘就守著院子,這是一年當中最難得愜意放松的時光。
最惱人的是爹爹不舍長安繁華,不愿隨嫡母前去別業,只一味沉浸在平康三曲的溫柔脂粉鄉內。
白日回府宿醉疲憊,還需我小娘伺候。
有一年,祖父命三叔將爹爹從平康坊逮了回來,不知雖犯何事,還動了家法伺候。
嫡母不得已才領著兒女匆匆趕回來。
一進門不但是她滿臉不悅,嫡出的兄長姐姐也面上無光。
料誰有這麼一位活到而立之年,還因狎妓被動家法的爹爹,都覺得丟臉。
沒多久,沈家就獲罪了。
我和小娘就從未有過可讓自己做主過的地方。
如今,因著公主慈悲,可讓我在這一方院落中暫領主持,我如何不歡喜?
申勒然當真是我安身立命的一道好符。
為了犒勞他,夜間我燒了一桌的好菜。
申勒然起初的悶,也受我的歡喜感染。
「你陪我被安置到如此地界,為何還豁然開朗?」
我不回他。
畢竟,我之心境,他豈能懂。
此后無話。
到了夜間,婢女幫著收拾出了兩間寢房。
當著他的面,我也吩咐婢女。
「我有身,不便伺候大人,需你們機靈些,服侍大人身側。」
幾名婢女有的歡喜,有的沉默,有的不解。
反正申勒然甚是不悅,可他挑不出我的不是。
夜里,他還是拄杖到了我房中。
「你何必做到如此?我今后身側必只你一人。」
我撫著隆起的腹部。
「你何必言及如此?我們無媒無聘,唯有這孩兒將我們牽連到一處。我也從不敢以正室自居,待你今后有起復時,自可去娶名門望族或是家世清白之妻。」
申勒然氣甚,卻也無理可辯。
此后,申勒然很快投入了職務之中。
公主別業中同是負責同類事務的參軍、典簽等下屬協助他做事。
我打理時發現,官舍中有一處書房,里面堆藏有一些從仕研讀的書冊。
我三歲開蒙,隨姊妹在家學學些千字文三字經等,到了綺夢樓也學詩文音律,正經入仕治世的學問倒是沒學過。
申勒然夜里回來,見我捧書在讀,笑問:「可是為孩兒增補學問?」
我放下書:「是我想學。」
申勒然笑容不減,和我說起了今日視察田間、倉庫、畜寮等四處情況,最后說到了別業與一處古寺相鄰。
「古寺是前朝便有,傳今已過百年,公主此前看中一處水碾,說帶回長安去。」
我不免蹙眉。
公主金尊玉貴,是何稀罕物未曾見過,怎麼會想運走古寺內的一口水碾?
「公主行事,無一處不妙,明日我再替她去討便是。」
申勒然在燭火之下,笑容似乎恢復了往日的朝氣。
分明跑了一日,右腿都累得抽筋,可他心底總歸覺得自己還有點用處。
22
古寺那口水碾,公主府與古寺爭論不下。
古寺住持遂一紙訴狀告到了京兆府。
京兆府尹是個極為剛正之人,稍加打聽,便知水碾就是古寺所有。
可下屬聽聞是萬年公主向古寺所討,遂讓府尹千萬慎之。
一樁極為簡單的案子,有意擱置之下,僅拖了兩月之久。
申勒然與那府尹打過交道后,也道:「官場上不乏變通之輩,我和他說舊的水碾先贈公主,爾后歸贈古寺一口新的罷了。他卻不肯,執意說什麼執法如山,斷不可奪他人之財,公主也不能例外。」
一時間,聽聞的百姓倒是眾口交贊這位府尹,只是此事傳回長安城,萬年公主破天荒叫御史上書參奏。
最后,還是刺史定案,水碾歸古寺所有。
公主雖尊貴,可從不是驕縱之人,怎會如此行事?
申勒然卻是笑意更盛:「反正公主自有打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