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京城賣餛飩,一賣就是二十年。
成王世子在京城策馬狂奔,馬蹄踏翻了我的餛飩攤,還抽了我一鞭子。
世子態度囂張:「一個賤民而已,本世子就算不賠,你又能如何?」
隔日,我去京兆府擊鼔鳴冤。
六部尚書親臨,左右御史旁聽。
寧昭侯拎著世子上殿:「我把這小兔崽子逮來了!」
坐在主座上的皇帝:「把這小子打到他爹都認不出來。」
一、
白菜幫、芹菜莖、大蔥整捆切碎。
新鮮的豬肉細細切成臊子,和上菜葉調料,包在薄薄的面皮里。
面皮上粘著些面粉,里面肉餡彈牙嫩滑。
呼啦啦下進雞湯鍋里,白白胖胖的餛飩在滾燙的熱水中來回翻騰。
等面皮熟到透光,就撈出來,放入碗里,撒上蔥花香菜。
初春的早上,來上一碗餛飩,舒坦得讓人渾身冒汗。
這天早上,鍋里的白煙剛升起,就有客人來了。
走街串巷的挑貨郎,天橋下的手藝人、南來北往的馬夫……都是我的客人。
五文錢一碗的餛飩,在京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,算得上是物美價廉。
客人絡繹不絕時,幾個身影站在街角,偷偷摸摸地向這邊張望。
我定睛一看,發現是昨日剛進京的學子,都住在街角李叔家的通鋪里。
李叔家的通鋪是柴房改的。正月底的天氣陰冷,那窗戶呼呼漏風,卻還是吹不盡屋子里的酸臭味。
可勝在便宜,只要十文錢一晚。
住在他那的學子們囊中羞澀,一碗餛飩五文錢,夠他們啃上三天的干糧餅。
我嘆了口氣,對著他們招了招手。
「來吧,我這能賒賬。」
幾個學子面面相覷,又過了好久,才扭扭捏捏地走了過來。
攤子角落里有一棵小樹,是我三年前親手栽的。
初春的日子,樹上已經冒出了點點枝椏。
我招呼他們在樹下的座位坐下,又拿出幾個碗,挨個盛了餛飩給他們:
「安心吃吧。寒窗苦讀這麼多年,別在這最后關頭掉了鏈子。」
見還有人僵著不動筷子,我話音一轉,作出一副兇狠模樣:
「我這都計著賬呢,等你們金榜題名當了大官,我肯定挨家挨戶地上門去要。」
「到時候,你們要是不認賬,我就去京兆府敲鼓,告新科進士欠我的餛飩錢不還!」
那人噗呲一笑,轉眼卻又紅了眼眶。
水滴滴落在面湯里,劃開一點小小的漣漪。
二、
正月剛過,又是一年春闈。
京城里擠滿了進京趕考的學子。
有些家境殷實的,一進京就住到了東西城的會館客棧中。
那些地方裝潢精致,店家服務熱情周到。
筆墨紙硯一應俱全不說。為了不耽誤學子準備春闈,三餐熱水也都會每日殷勤地送到房中。
與之相對應的,價格也十分昂貴。
因此,更多的學子會選擇在南北城住下。
南北城里多是些民宅改的房子,漏風的通鋪炕,帶著些餿味的鋪蓋。
一天只要十文錢。
東貴西富、南貧北賤。
同是寒窗苦讀十數載,卻是天壤之別。
我的餛飩攤就開在南城的集市口。
之前是我娘開。
三年前她死了,就換我接手。
三年里,我改良了餛飩的配方,也積累了些名氣。
現如今,進京趕考的舉子越來越多,許多人都聚集在南城集市口附近,我的餛飩攤日日都人滿為患。
實在付不起錢的學子,我便記下他的姓名,賒賬。
有些抹不開面子,提出要以工代食。
我便找了些省事的活計給他們做。
做了事,他們也吃得心安理得些。
一連吃了幾天,大家都熟絡了不少。
學子們眾籌買了蠟燭,等打烊后,一起坐在攤子里讀書。
昏暗的燭光、沙沙的翻書聲、皎潔的月光、斑駁的樹影。
我坐在角落里算賬,感覺這夜晚竟也不似從前一般,陰森可怖。
學子那邊突然嘈雜起來,還夾雜著些哄笑聲。
「宋姑娘!」有人高喊:「謝兄想問你年紀多大了?可有婚配?」
一片起哄聲中,謝知學被推了出來。
剛來我餛飩攤那日,也是他僵著不肯動筷子。
謝知學臉頰微紅,眼神也有點躲閃。
「宋、宋姑娘……我……」
讀書人就是面子薄,稍一起哄就臊得不行。
我抬起眼,毫不留情地把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。
「長得還行,還是個讀書人,不錯,」
謝知學眼前一亮。
「可惜了,我娘臨終前,囑咐我要招贅呢。」我搪塞道。
亮晶晶的眼睛又暗淡了。
天底下,只有最無能的男人才肯去做那贅婿。
讀書人心氣高,新科及第仿佛近在眼前,他們又怎麼肯。
「行啦,好好去讀你的書吧。」
我揮揮手,繼續埋頭看賬。
謝知學卻不肯走。
他躊躇良久,深吸了一口氣,開口道:
「宋姑娘,在下年十九,家中有一兄長已經成親,血脈姓氏傳承,自有他來承擔。」
「我知我現在一窮二白,配不上你。若是我此次榜上有名,可否再來,向你提親?」
這話是真把我說愣了。
我重新抬起頭,仔細又把人重新打量了一遍。
年少時,人總是為了這麼丁點恩義,義無反顧地搭上自己的一輩子。
等到老了,再回首,又追悔莫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