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貴面露不忿:
「……我爹問我雞蛋多少錢一個。我答錯了,他就趕我出來,說等我弄清楚這每日菜價幾何后,再回去繼承家業。」
我聽著,覺得有些好笑:
「那你覺得一個雞蛋該多少錢?」
福貴:「……十兩?」
我嘆了口氣,從廚房摸了兩個茶葉蛋出來。
「這兩個茶葉蛋,我們店里賣一文錢一個。」
「收雞蛋就更便宜了,一般七顆雞蛋只要五文錢。」
「你剛剛說的十兩銀子,夠這南城中等人家一年的開銷。」
福貴低頭不語。
他身上的裝扮雖素凈,但仔細看去,剪裁繡工布料無一不精湛。
與其說是店小二,倒像是大戶人家偷跑出來的小少爺。
「若是你真想留在這,我們店還給伙計提供統一著裝,」我說,「你身上這身可不能再穿了,我怕店里的客人都不敢進門。」
聽了我的話,福貴猛地一抬頭,眼里滿是驚喜。
「掌柜的放心!」他大聲道:「我肯定好好干!」
六、
雖然福貴沒做過幫工,可他頭腦伶俐,性子又活潑,很快就和其他人打成一片。
等小半月過去,他往店門口那麼一站,世家公子的氣質全無,活脫脫就是個在市井中跌爬滾打多年的店小二。
他字寫得好,還給店里寫了新的招牌。
再配上些字畫,小小的餛飩鋪子立刻變得雅致許多。
又過了幾個月,隔壁客棧竣工了。
謝知學將其取名為「金榜樓」,寓意居住的學子都能金榜題名。
打著謝知學狀元郎的名頭,金榜樓開張那一日,不少人進京后就直奔南城來住店。
金榜樓里沒有飯菜。客人住下后,少不了來我的宋珠餛飩吃一碗餛飩。
閑聊間,謝知學知恩圖報的故事,就又傳了一遍。
福貴聽了,面露不屑。
等到店鋪打烊后,他開始和我抱怨:
「沽名釣譽的俗人罷了!」
「這法子肯定是他那個岳丈給他出的。謝知學在朝中毫無根基,娶了陳家姑娘和入贅有什麼兩樣?」
「那個老油條,一心想著幫女婿鋪路!」
和我說完這些,他看著我,眼神里有些恨鐵不成鋼:
「宋珠你也是,他們利用你耍這些心機,你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!」
我算賬的手一停:
「他們利用我什麼了?」我抬眼。
「利用你謀求個好名聲啊!」福貴大聲道,「還利用了趕考的學子,滿天下宣傳他們陳家的善心!」
我笑了:「銀子是實打實給我了。客棧也修了,供學子趕考免費居住,何來利用?」
「好事是他們實打實做了的,好名聲也是他們應得的。」
「可是——」福貴還想爭辯。
我提起手,戳了戳他的額頭:
「論跡不論心。人家好事都做到了底,你還想怎麼樣?」
「做好事就單單純純地做好事,就不應該求報答!」福貴說。
「那可只有圣人才能做到了。」我攤手,
「這天底下哪來這麼多圣人呢?」
福貴又沉默了。
第二日,他看著「金榜樓」的眼神愈發復雜,只是再無不屑。
七、
又過了兩年,我二十二歲了。
一轉眼,福貴就在我這做工做了兩年半。
這兩年半里,他身子抽條了不少。年頭剛做的伙計服,年底就不合身了。
他家中似乎出了些變故,來我這幫工的次數越來越少。
我打聽了幾次,見都被他搪塞過去,也就不再多問。
只是年底發月錢時,甚至還比去年厚了一倍。
福貴掂著重量,覺得不對。
年底了,不少伙計都要返鄉過年。
為了給大家踐行,晚上,我下廚炒了幾個菜,拿出店里最好的酒,熱熱鬧鬧地擺上了一桌。
三年過去了,院子里的那顆小樹似乎粗壯了不少。
北風呼嘯而過,吹散了樹椏上積沉的雪堆。
酒過三巡,大家都昏昏欲睡。
福貴扯了扯我的衣角,偷偷問我是不是發錯了月錢。
「沒發錯,」我笑著回他,「你放寬心,好好處理家中事。」
「你只記住一點,若是家里出了變故,再來我這餛飩鋪做個店小二也沒什麼不好。」
從前店里有一對夫妻幫工,老家遭了難,哭著來向我辭行時,我也給這樣他們多發了一個月的月錢。
再告訴他們若是無處可去,隨時都可以再回來。
餛飩鋪子的生意蒸蒸日上,多幾個伙計還是養得起的。
福貴哭笑不得:「哪里就至于到這個地步。」
十七歲的少年人,雖然臉龐還有些稚嫩,可行事作風卻愈發果敢沉穩。
他向我請了幾個月的假,說是父親病重,他要回去侍奉。
八、
過了年關,又是二月春闈。
與往年不同的是,今年圣上病重,春闈由太子主持。
圣上愛重發妻,太子是中宮嫡長子,地位尊崇。
只可惜,先皇后早逝,太子母家式微。
劉貴妃出身世家名門,又接連誕下幾位皇子,對皇位虎視眈眈。
之前坊間也有傳言,說圣上對二皇子也十分器重,想要改立太子。
可現在圣上派太子主持春闈,足見這都是些無稽之談。
這些大事影響不到普通老百姓。
春闈將近,全天下的考生紛紛入京。
只是今年,有錢的考生放著東西城的會館不住,一定要先來金榜樓。
可惜,越是有錢,這金榜樓越是難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