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只不過后來,她神志不清的時候占了大多數。
唯有在臨終時,她看著房梁,淚流滿面。
「珠珠,娘的珠珠喲,娘終于要來陪你了。」
她低低地念著,嘆著。
直到最后,她的嗓子里突然爆發出一道凄厲吼聲:
「夫人,您的大恩大德,婉娘這輩子終于還完了!」
說完,她雙眼一閉,終于斷了氣。
我呆坐在床邊,雙手手掌撐住額頭,呆呆地看著地面。
豆大的淚滴滴落在地,打濕了泥地。
十四、
恩義。
恩義。
簡簡單單的兩個字,做起來卻難如登天。
母親救了婉娘,婉娘承了母親的恩。
宋珠被換了我,我又承了宋珠的恩。
受了恩義,便要用一輩子去報答。
我知我這輩子都無法償還宋珠的大恩,思來想去,那就只有兩個目的。
如今劉家倒了,兇手伏誅,那就只剩一個。
我頂著宋珠的名字,便要讓這名字流芳百世。
從我接手餛飩攤后,費盡心機,就是為了如此。
十五、
「你是宋珠?還是宋瀾聲?」
看我默不作聲,皇帝又問了一遍。
「朕已經接了還活著的宋家女眷回京。其中一位自稱是宋太傅的姬妾,」
「她說,她在獄中親眼看到婉娘用親生女兒換了宋家的幺小姐,宋瀾聲。」
「那麼你……」
「我是宋珠。」我打斷皇帝的話,「她應當是看錯了,我那日的確和我娘去了詔獄,但是卻沒把宋瀾聲換出來。」
皇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:「是嗎?」
「是。」我語氣堅定。
皇帝嘆了一口氣。
「朕原本還想著,若你是宋太傅的親生女,為宋家翻案也更容易些。」
「你不是也不打緊,朕依然會為宋太傅翻案,你大可放心。
」
皇帝走后,我呆坐在餛飩鋪里。
春秋時有趙氏孤兒。
程嬰用自己的親兒子換走了晉國大夫趙盾的親生子,獨自一人將其撫養成材。最終,趙氏孤兒長大,向屠岸賈復仇。
世人贊嘆程嬰忠義,贊嘆趙氏孤兒膽色和蟄伏。
卻無人在意那個程嬰的親生子。
無人想問問她,是否愿意被父母推出去,用命來償還恩情。
歷史的長河里,她的名字就如同流星一瞬,再不見蹤跡。
十六、
宋家的冤案已翻,宋太傅的牌位被送入太廟,享萬世奉養。
我暗中派人接濟了那位還活著的小娘。
宋家如今,也就只活她一人了。
我依舊在京城賣餛飩,一賣就是二十年。
宋珠餛飩在京城開了四五個分店,還是一樣的好味道。
店開得越來越多的同時,也有人來向我提親,被我通通拒絕。
天下女子,出嫁從夫、夫死從子,不外乎如是。
若是我成了親,有了丈夫,宋珠的名字就會變成宋氏。
賣餛飩賺得的錢,被我大半用于賑災濟貧。
每每有災情,宋珠餛飩的門口便會搭建起粥棚,分發給遭災的百姓。
淪落青樓的女子、被責打的丫鬟……這些年來,我亦是數不清自己救了多少。
聽著那些對「宋珠」的稱贊聲,我才會感覺到一絲心安。
十七、
我三十七歲那年,成王攜家眷進京。
成王世子在封地長大,從小無拘無束。
他日日一身紅衣,騎著汗血寶馬在京城里奔馳。
終于有一日,一輛馬車躲避其不及,一頭扎進了我的餛飩攤子。
咚地一聲,馬車撞上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樹,才堪堪停下。
只可惜,車體全散了架。
我聽了聲音出來,恰巧看見成王世子坐在馬上,下巴高抬,滿臉不屑。
馬夫剛掙扎著從一片廢墟里拍出來,他竟然抬起手,又想一鞭子抽過去:
「哪里來的賤民,也敢擋本世子的道!」
「住手!」我連忙跑過去,擋在那馬夫前。
鞭子勁道沒收,一鞭子抽過來,我的左臂皮開肉綻。
「哪里來的賤民!」世子冷哼。
我強壓著痛感,高聲道:「這里是京城,是天子腳下。世子策馬狂奔,才導致馬夫出了禍。你不想著賠償就算了,竟然還抽他鞭子?」
我話音未落,又是一鞭子抽來。
右臂也是一道血痕。
「一個賤民而已,本世子就算不賠,你又能如何?」
世子趾高氣昂,「有本事你就去告官!」
「等到了京兆府,你看京兆府尹到底能不能為了你這一個賤民,來指認本王!」
十八、
話都說到了這份上,我第二日,就去京兆府擊鼓鳴冤。
鼓敲了大半天,京兆府的門終于開了。
我走進去一看,發現京兆府尹苦著臉坐在主位。
他的身后,站著笑瞇瞇的謝知學。
三十八歲的謝知學已經入閣,兼任戶部尚書。
他蓄了胡須,笑起來讓人心驚膽戰的。
「府尹大人,快升堂啊。」謝知學拍了拍京兆府尹的肩膀。
「升升升升堂!」京兆府尹連忙拍響了驚堂木:「堂下何人?報上名來!」
「民女姓宋名珠。」我不卑不亢地跪下。
「你要狀告何人?」
「民女要狀告成王世子,當街策馬,攪亂民生,肆意責打百姓。」
「荒唐!」京兆府尹一拍桌子,像是下定了決心:「你一介平民,竟敢狀告成王世子?真是荒謬!快拉下去——」
「李大人!」謝知學黑著臉打斷了他的話,「你一不問來由,二不問清原委,就這麼青紅皂白地,就要拉人下去打板子?」
「哪敢問謝大人要我怎麼辦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