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學不會看不懂,就偷偷跑去請教嬈娘。
到了卻發現,旁人早已來了,爭先恐后擠了一屋子。
人緣大漲的阿嬈目瞪口呆,我笑道:
「可是懂了?若指望旁人按你心思去做事,就莫要惦記你想做什麼,得先去琢磨旁人想做什麼。這才能成事呢。」
我以為嬈娘會歡喜,卻沒想到她轉頭問我:
「您覺得這樣好嗎?」
「有何不好?」
我大為不解。
「你想讓她們學些東西,如今她們也學了。甚至無需你催促鞭策。」
嬈娘泄氣地靠在一旁:
「可是……可是我更希望,她們學東西是為了自己,而不是為了您的青睞。
「……為了『男人』而學,和為了自己而學,總歸是不一樣的呀。」
「你說的這些,她們總要念了書,明了理,才能知曉。」
我將手中書冊翻過一頁。
「為了旁人而念書的女子多了,總會有人想為了自己而讀的。但不開這個頭,她們或許一輩子都沒這個心思。」
14
經過這麼一鬧,嬈娘的名聲卻被這四面漏風的王府傳了出去。
人人都知道了,我府上有個才女。
宮宴上,皇帝因故離席后,七皇子湊過來和我喝酒。
他灌了我幾杯,笑著問我:
「聽聞五哥有個美妾?還讀過書,是個了不得的才女?
「我院里也有幾個會作詩的小星,要不改日,兄弟幾個換著玩玩?」
我心下一凜,不動聲色道:
「什麼美妾,不過是個鄉下來的村婦,認識幾個字罷了,那字還是瘸腿的!
「兄長我沒見過世面,只是外面日子艱難,平日里都是徐氏陪著我,實在放不下。
「這要求我沒法應,先自罰三杯,如何?」
我喝完三杯酒,又給七皇子倒了一杯。
七皇子定定看著我,我遞過去的那杯酒也沒接。
「不過是個女人,有什麼放不下的?」
我嘆了口氣。
「七弟可聽說過羊斟慚羹的典故?華元輕視車夫羊斟,少分他一碗羹湯,卻招致天大的禍事,被羊斟親手送入敵營。
「七弟今日輕視女子,來日興許要在女子手上吃個大虧呢。」
七皇子的面色陰沉下來。
「五哥,弟弟長這麼大,還沒被人駁過面子。你是頭一個。」
我的笑容收斂了一些,但也分毫不讓:
「不瞞你說,七弟,前些日子我剛跟父皇和禮官打過招呼,準備給徐氏一個側妃的位子,權當全了這些年的情分。
「七弟的青睞,徐氏只怕是無福消受了。」
我話里話外盡是回絕之意,七皇子聽了,突然點頭笑了出來。
「哈,哈哈哈。好,好啊!
「給你面子叫你一聲兄長,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了!
「你那阿母也不過是我楚家的婢子,誰給你的膽子,在我面前拿兄長的款?
「我認你是兄長,你才是兄長。
「若我不認,你又是什麼東西!」
當眾辱及生母,這已是天大的仇怨。
我若再不做出些反應,「章璟」也沒臉在世上活了。
太子側頭看過來,二皇子和三皇子繼續吃喝說話,充耳不聞。
我仰頭將杯中酒喝干,酒卮砸到地上的同時,我的拳頭也狠狠砸到了七皇子的臉上。
七皇子怔愣幾息,再回神已是暴怒,掀了桌子直沖過來。
老七的幾個伴讀見狀,都過來拉偏架。
我深知自己勢單力薄,最忌諱陷入重圍。
就一腳踹在七皇子肚子上,也不戀戰,彎身從他們胳膊下面鉆出,提氣便跑。
邊跑還邊大喊:
「七弟!你辱我母妃!這仇我今日且記下了!你小子下次路過我家門口可仔細著點!」
老七氣得不行,大喊:
「給我抓住他!」
15
好好一場宴會,登時亂作一片。
我在前面踉蹌逃跑,七皇子帶人追在后面喊打喊殺。
可惜,這莽夫說是皇子,對皇宮的地形還沒我這個前朝余孽熟。
我繞了個彎,跑到一處橋下,故意打了個滑,被老七的伴讀按住。
橋上一名俊雅文士皺眉望向我們,峨冠博帶,一看就出身世家。
這人生的倒有些眼熟。
我心里一盤算,卻是當年聯絡漕幫圍剿人牙子的楚氏子,名字似乎叫楚榭的。
見了親戚,七皇子登時大叫:
「表兄!我有心與章璟交好,誰知這豎子竟對我拔拳相向!弟弟心里不快,想收拾他一番。還望表兄莫要阻攔于我!」
我挨了幾拳,奮力掙扎,仰頭嚷道:
「明明都是你兄長,為何七弟對我這般兇狠,卻對這姓楚的恭敬有禮?
「七弟,你要記得,旁的那些都是外人,我與你才是至親兄弟!」
一聽這話,七皇子勃然大怒,呸道:
「你這賤種,親娘是奴婢的貨色,焉能與我表兄相提并論?還敢妄稱是我兄弟!
「我表兄出身湎川楚氏,煌煌數百年,祖上數不清的風流人物!
「你一介鄉野賊子,還敢拿我表兄做筏子!」
他話音剛落,就聽一人沉沉問道:
「他是賤種,那朕是何人?」
16
只一霎,原本囂張跋扈的七皇子就變了臉色。
「父,父皇……」
他囁嚅試圖辯解:「兒臣不是那個意思……」
「不是那個意思,那是哪個意思?」
皇帝冷冷一笑,緩聲道:
「你湎川楚氏,煌煌數百年。
「我章家的兒子,就是賤種賊子?嗯?」
他還有句話沒問出口。
你老七,究竟姓章,還是姓楚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