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必你操心。
「只是老五啊。
「你是不是覺得,眼下如此作態,朕便能信你?」
皇帝頷首,神情愈發和藹:
「是了,你想的原也不錯。
「反正木已成舟,你是最后活下來的那個。
「但凡朕想安生過日子,就得裝聾作啞,權當你那幾個兄長的死,和你全無干系。
「你說,是也不是?嗯?」
我后腦脊背一片酥麻,一時竟然不知該說什麼。
見我不答,皇帝突然大發雷霆,神情暴怒:
「啊?說話啊!聾了嗎?朕問你是也不是?!」
衰老的帝王撿了手邊金器狠狠砸來,我不閃不避,正好被砸中肩膀。
他枯瘦的手指和質問一同指向我。
「——你這!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不孝不悌的東西!
「朕原本已經屬意你為儲君,連封太子的詔書都擬好了!
「可你呢?你是怎麼對朕的?
「你把你那幾個兄長全殺了,一個不留!
「那都是你的血親!和你同出一源的兄弟!
「他們平日里待你是不好,可也不曾對你下這般的狠手!你這畜生卻、你這、你這畜生……咳、咳咳咳……」
說到這里,他竟似怒上心頭,捂嘴又是一陣咳嗽。
我仰頭膝行兩步,失聲喊道:
「父皇!兒臣沒有!
「兒臣敢對天發誓!幾位兄長的死并非兒臣所為!兒臣也是受人蒙蔽!」
「你如何作證?你如何讓朕相信你沒有?」
皇帝擦去唇邊的血,低頭冷冷逼視我。
我呆立半晌,嘴唇顫抖,竟然百口莫辯。
「怎麼不說了?啊?朕問你如何作證?!說話!」
被劈頭蓋臉喝問叱罵,我眼里不由蓄滿了淚水。
仿佛已經被逼到絕境,我突然發瘋一樣扯掉頭冠,任由頭發披散,痛哭道:
「請父皇明鑒——兒臣、兒臣其實——是女兒身啊!」
皇帝睜大了眼,似是全沒料到這個答案,半個身子都直了起來:
「你說什麼!?
「你,你給朕再說一遍?」
我邊哭邊喊道:
「父皇當那楚氏拿何事要挾兒臣謀反?正是兒臣的女子身份啊!欺君瞞父是大罪,兒臣心中惶恐,一時才犯了糊涂,險些受制于人!
「父皇不妨想想,若是兒臣的兄長都死了,讓堂兄繼了位,兒臣從此便是個隔了輩的無寵公主!兒臣當真不知,殺了兄弟們對兒臣究竟有何益處!
「是,兒臣平日里是有些小把戲小心思,父皇不知內情,只覺得兒臣狼子野心,可兒臣心知自己立身不正,必有災殃。
「若是繼了位,兒臣的女子身份又怎能逃過宮人的耳目?還不是遲早被人拆穿,到時仍要被逼讓位于堂兄!
「既然如此,兒臣又怎會犯了糊涂,親手做下此等惡事?
「父皇,您可以不信兒臣,但您萬萬不能一葉障目,放過了害兄長的真兇!」
皇帝閉了閉眼,揚聲讓人傳召驗身嬤嬤入殿。
嬤嬤報了驗身結果,皇帝胸口起伏,竟又吐出一口血來。
「都愚弄朕,都騙朕,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……」
我從里間出來,哽咽道:
「父皇,兒臣并非有意欺瞞父皇,當年楚后意圖殺害母妃,下人都說只有生男孩才能保全性命。母妃為求自保,便買通了穩婆。
「后來母妃帶兒臣一同流落民間,兒臣又不懂事,真當自己生來是男兒……
「等回了京,面了圣,兒臣才想起自己的真實身份,想將真相告知父皇,卻又不敢!兒臣害怕,兒臣真的怕呀!
「如今將此事說出來,兒臣已是不打算活了。
父皇要殺要剮,都是兒臣該受的。只要山河無恙,兒臣絕無半分怨言!」
皇帝咳了半天,這才回過神來,咬牙道:「楚氏、楚氏!」
他抬頭盯著我,眼中全是血絲:
「五兒,你告訴朕,你的真實身份,楚氏知是不知?」
我低頭惴惴道:
「只有一人知曉……就是楚家的楚榭。兒臣一次不慎落水,是楚榭救的我。」
「自那以后,他便對你殷勤備至,說傾慕你,是也不是?」
「……是。」
我咬唇道:
「他說……他從未見過孩兒這樣的女子。孩兒未曾與男子親近過,當時心中十分歡喜,卻不想險些釀成大錯。」
皇帝想來已經參透楚家的算計,大笑幾聲,咬牙道:
「想要偷天換日,鳩占鵲巢?好一個楚榭、好一個楚氏!
「枉朕平日待你們不薄!可未曾想,竟一個個藏著這般歹毒的心思!
「可笑我英明一世,卻被楚家絕了子嗣,如今竟只剩一個女兒……」
是啊,真是可憐。
他辛辛苦苦打下了天下,如今一個兒子都沒了,只剩下了一個女兒。
一個女兒,又能做什麼呢?
雖然這個女兒能力也有一些,可她畢竟是個女子……
皇帝心里,想必就是這麼想的吧?
我垂下眼簾,遮住了許多心思。
42
楚氏謀逆,戕害皇子,凡姻親牽涉其中者,盡皆拿下,或流放或秋后問斬。
朝堂頓時一空,大臣們無不戰戰兢兢,唯恐與謀逆大案扯上關系。
楚氏經營多年,勢力盤根錯節,一批一批人被下了牢獄,朝堂一時竟空了不少。
我趁機舉薦提拔了一些在東宮交好的官員,他們與我有舊,如今見我不忘當日情誼,又知道我并非先太子那般心胸狹隘之輩,自然樂意為我效命。
將有牽連之人盡數拔除后,皇帝的精神越發不濟了。
今日帶我批完奏折后,他靠在床榻上歇息片刻,突然招手讓我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