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還念著在犬戎的百姓。
所以給犬戎王去信,以五百姓換一俘虜。
換,選個時間地址。
不換……
等待時的日子很灼心。
宣策看我站在城墻上,他把披風給我披上。
「你怕犬戎不換?」
我微微點頭。
為了這事,我已經好幾宿沒睡好。
「我沒有先要犬戎歸還掠奪的土地,先換他們擄搶走的百姓,是不是有點婦人之仁?」
「丟失的領土,你可以打過去。」
我聞言,扭頭看向宣策。
他真的比我高很多,我在他面前,格外小鳥依人。
「宣策。」
「嗯。」
「……」
我張張嘴,卻不知道要說點什麼。
男女情愛,從我想要逐云之巔時就斷了。
更別說此時此刻,山河破碎,百姓流離,家園被毀,小家不聚,何以大家,何以國。
情愛,就更微不足道了。
他遞給我一塊飴糖。我接過放到口中,一股子藥味,涼意直沖天靈蓋。
「唔,這是什麼?」
「提神的藥糖,我二弟剛剛送到。」
宣策的二弟跟他一樣,雄壯威武,看見我笑得格外傻,還一副討好的樣子。
世子世子喊得格外親切。
「大哥命我準備的藥糖,世子您吃過沒有,感覺味道如何?」
「非常好。」
真真太提神了。
「世子,我、我可以上戰場嗎?」
我看著面前有些羞澀的大男孩,看向宣策。
「天下興亡,匹夫有責。宣凌想去,世子就讓他去吧。」
宣凌跟他哥哥一樣強悍勇敢,是不可多得的良將。
他打了勝仗總喜歡在我面前走來走去,等著我夸他幾句,他才歡天喜地蹦蹦跳跳地跑遠。
宣策說,宣凌比我還小一歲呢,真是一點看不出來。
就是這麼一個顯眼包,在最后一戰,面對犬戎強敵,他撐開長槍:「犬戎老狗,今日爺爺來會會你們。
」
這一戰真的太混亂了。
等我一身血找到他,他身上都是窟窿,還咬著牙與犬戎軍廝殺。
我殺到他身邊,連殺幾個犬戎兵,將他護在身后。
扭頭去看他以長槍支撐著。
嘴角的血不停地流,不停地流。
「宣凌,你撐著,你哥就要殺過來了……」
我只來得及說這麼多。
犬戎士兵認得我,他們一窩蜂殺向我。
宣凌「啊」地叫了一聲,又從我身后殺至我身前。
8
我立即與他配合著。
就像和宣策互相配合那樣子。
宣策殺過來的時候,我身上好幾處傷深可見骨。
宣凌比我更嚴重。
我知道他肯定是要不行了。
我抱著他跌坐在地上,他緊緊抓住我的衣服。
「哥哥說,你不是世子,你是嫂子。」
我一個勁地點頭,眼淚忍不住落下。
我知道,我一直都知道。
他對我的親近,是因為什麼。
我也想過,等平了犬戎,我就與宣策說。
「那,哥哥交給你。你好好待他……」
「好。」我用力點頭。
把宣凌抱在懷里:「宣凌,我會的,你喊我一聲嫂子吧。」
「嫂子……」
他喊出口,就吐出好多血。
他最后的話是:「嫂子,天下興亡匹夫有責,我死得其所。」
這戰場上,多少將士有這個決心?
有多少將士覺得自己死得其所?
他們護住了國,卻再也回不去家。
大戰三年,白骨累累,腰牌堆積成山,犬戎滅。
世上再無犬戎。
犬戎老弱婦孺,我說降者不殺。
真要殺個干干凈凈,我們與犬戎有什麼區別?
我帶領將士收復疆土,救回還活著的百姓,重新為他們分置田地,修建房屋,給錢、給糧,助他們重建家園。
讓他們在這片曾經血流成河的土地上娶妻生子,安家立業。
「犯我李氏王朝者,雖遠必誅。」
按照年紀來說,若我是男兒,該及冠取字。
回京的時候,宣策跟我說:「我該走了。」
我不想讓他走。
我想讓他跟我回京城,做我的丈夫……
「宣策,我……」
我想說,我答應宣凌照顧他。
但他似乎去意已決。
「宣策,你讓我做一回女人吧。」
要回京的行程被我推遲了一月。
如果這一月,我不能有孕……
那是天意。
如果有了孩子,是我的福氣。
宣策走了,帶著宣凌的骸骨,我沒有問他是否會到京城去尋我。
也沒有讓他跟我走。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,他向往自由,喜歡快意江湖。
他守護了我這麼多年,為了我沒了弟弟,我再不能用感情束縛他。
而我從來不變初衷。
我回京的那天,十里長街,無數百姓夾道歡迎。
比起當年江南賑災,收復國土,滅犬戎,更揚名天下。
老百姓將我的事跡編了千千萬萬個版本。
獨獨沒有說我是女兒身。
獨獨沒有說那些犧牲的將士多麼英勇。
這不公平,他們應該為天下知,為人人敬仰,他們的父母、孩子親人,也該受到尊榮。
皇祖父老了許多,臉上都是皺紋,頭發更白。
「好,好,朕的孫兒,不負朕的期待,不負列祖列宗,不負天下百姓。」
齊王府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。
媒人的、各家夫人的,還有其他許許多多人的拜帖、請帖。
我一個人癱床上睡了兩天兩夜。
因為我有身孕了,宣策和我的孩子。
這真是好極了。
我回京后第一次上朝,我父王好幾次欲言又止。
我看他一眼。
伸手整理著自己的冠服。
「父王。」
「哎。」
看著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,我不免想笑。
「你會支持我的吧。」
他一個勁點頭,壓根不知道我即將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