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爺捉著我的手指,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那些書名,讀到最后一本,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。
我也鬧了個大紅臉。
二爺屋里,怎麼有這種東西!
看來,他根本就沒有認真讀書,只學了些花架子罷了。
「連翹,」他突然湊近我,「你以后不要走好不好,我讀完這些書,一定能出人頭地,我養你。」
我只當是他小孩子脾性發作,笑道:「知道你拿我當姐姐,可誰家姐姐一輩子不嫁人的?」
「不,不,」他結巴起來,吭吭哧哧好一會兒,吐出一句,「我是說……我們……」
我嚇了一跳:「你要讓我做姨娘?這可不——」
「不是姨娘。」仿佛下定了決心,一雙鳳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我,「是做太太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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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當時愣了一會兒,心想,完了,這孩子瘋了。
于是我刮了刮臉,羞他:「小小子,坐涼床,吃果子,想新娘,若要問……」
他的臉也紅透了,急忙放開我的手,借口溫書,逃走了。
理由也是很正當的——再過半年,就是京城鼎鼎有名的集賢會。
按照我們的計劃,他得在全京城人面前,一鳴驚人才好。
唯有如此,才能足夠聲名顯赫,引起足夠的關注,徹底脫離太太的掌控。
可老爺不讓他去。
「家宴還不夠你丟臉嗎,還要去集賢會!你休想!」
這事兒好辦,我買通了太太身邊的一個小丫頭,讓她在太太面前提起,二爺的學問恐怕還不足以支撐這種盛會,到時候墊底,就不好看了,恐怕還要挨打。
「不過,若是三爺去了,那就不一樣了,三爺什麼水平啊,不得襯得二爺跟文曲星下凡似的。」
太太還沒說什麼,正愁這事兒的二爺就心動了,急忙一陣攛掇。
最終,這娘倆說服了老爺。
這期間,我還聽說,太太在二爺屋里,抓到了幾個不安分的丫頭,也有杖斃的,也有攆出去的,也有「自己跳井」死了的。
到集賢會那日,三爺終于有驚無險地,坐進了去王府的馬車里。
而我,則在家里焦急地等待著。
最后,干脆跑到內院門口的石階上坐著等。
成敗在此一舉了。
似乎過了足足一百年的功夫,終于聽到外院里有喧嘩聲。
我急忙伸長脖子往外開,一眼就看到,兩個小廝正抬著一個藤屜子,上面趴著個打得血淋淋的人,那身形,看著就是三爺!
我腿一軟,幾乎站不起來。
還沒說話,眼淚就已經流了下來,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看。
這是怎麼回事,怎麼又挨打了呢?集賢會上出了什麼岔子?
不能啊,三爺這些日子刻苦用功,他寫的東西,小廝偷偷拿出去給人看,那些書生們都說寫得極好啊!
小廝丫頭們亂哄哄地抬著人往內院走,我一個不小心,就撞到了一個人懷里,才想把他一把推開,就聽三爺的聲音道:「連翹,你怎麼跑到外院來了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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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事兒被三爺笑話了幾十年。
他跟人說:「我夫人啊……早上剛說不嫁給我,下午聽說我受傷,就哭得連話都說不清了。」
我總是在旁邊氣得大罵:「你根本就沒受傷好不好!」
受傷的是二爺。
原來,集賢會上,三爺信手寫就一紙佛偈,清新自然,文筆雋永,又蘊含哲理。
頓時就技驚四座,一戰成名。
還有人不信他的文采,又指著曲水流觴的溪水,要他作賦。
他就以溪水胸懷海洋為主旨,洋洋灑灑,寫遍凌云壯志、報國衷情。
所有人都心服口服,一齊舉薦他為魁首。
再看二爺的詩,卻是胭脂水粉氣,閨閣女兒都比他大氣些。
文人們就搖頭,說他寫得不好。二爺不服氣,跟人爭辯,卻氣血上涌,暈了過去。
在場正好有郎中,就當眾替他把了脈。
不是裴府養的郎中,就是硬氣,毫不留情地表示,二爺是花叢中游得太久,得了泄陽之癥。
「哎呀,看裴二爺小小的年紀,真沒想到啊!」
「才十六七吧,怎麼就跟六七十一樣了。」
「聽說,這病可大可小,嚴重的,那話兒不可舉也,不知道這裴二爺到了什麼程度?」
「既然說泄陽,那早……咳咳,床上恐不持久啊。」
「這裴家,恐怕要絕嗣嘍。」
「胡說,不是還有大爺和三爺。」
「這三爺是沒的說,以后有前途。那大爺啊,早就被他家太太養廢了。」
「聽說三爺也是浮著養,生怕有出息,可到底真金不怕火煉……」
老爺當場氣得吐了血。
他帶著悠悠轉醒的二爺回家,也不管他身體不適,拉到書房里就是一頓家法。
直把他打得哭爹喊娘,暈了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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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爺訓斥太太的怒吼聲,傳遍了裴府的每一個角落。
他罵太太溺愛過頭,養出一個丟人現眼的兒子。
「要不是念在你曾為我父母守孝,我今日就能一紙休書休了你!」
太太一開始還辯解,后來被罵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,就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。
見她這樣,老爺甩袖就走。
沒一刻鐘就回來,帶走了太太屋里最漂亮的丫鬟。
太太一愣,這才反應過來——罪魁禍首是這些年輕漂亮的狐貍精啊!
她氣勢洶洶闖進二爺的院子,把所有的丫鬟都抓出來,讓她們一字排開跪下,跟幾個兇惡的婆子挨個審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