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伸出手指,沾了一點水,在桌上畫小房子,小院子。
又畫了一大一小兩個火柴人。
「我會的不多,但也總不至于餓死的,以后,我種菜,織布,叔叔你就打打獵,我們自給自足。
「我都想好了,陽光好的時候我們就出去干活,下雨的時候,咱們就在屋里睡一整天,你不待見我也沒關系,我不纏著你,你若有喜歡的女子,就娶了她,做我嬸嬸,我在你家旁邊蓋一個小房子……」
我伸手,又畫了一個小房子。
我說了很多,這些話一半是哄他,另一半,也帶著某種真心,他要是真的愿意和我離開京城,對他對我,對整個大周都有好處。
烏力罕一聲沒吭,安靜極了。
我有點擔心,他不愿意嗎?
我抬頭看他,一滴水恰好落在我額頭,我驚了一驚,視線往上,才發現烏力罕的眼眶早就濕了。
我從沒見過他掉眼淚,這還是第一次。
我緊張地捏捏他的手,問他:「怎麼了叔叔,你,不喜歡嗎?」
他凝視著我,蹙眉笑了一下,忍住淚,反握住我的手:「沒有,我很喜歡。」
我松了口氣。
但下一刻,他卻忽然說道:「可是,叔叔不能陪你。」
「為什麼?」我又緊張起來,他的眼神不會騙人,怎麼會不肯呢?
我望著他,急切地想知道答案。
許久,才聽見他開口,他說:「因為叔叔活不久了。」
我有一瞬間的茫然,腦子忽然轉不動了,我沒有想到等到的是這樣的答案,什麼叫活不久了?我不明白。
「叔叔,你胡說什麼呢?」
「這是真的,望白。」他說得很認真。
轟地一下,我像是被雷擊中一樣,腦中一片空白,緊接著,慌張和恐懼瞬間淹沒了我。
「胡說吧?怎麼可能呢?」
我不知道為什麼,我會這麼害怕,我猛地站起來,甩開他的手道:「一點都不好笑!」
「望白,你冷靜點。」
他深深地呼吸幾下,抬手拉開衣襟,我不想看,但那慘狀卻自動鉆進眼睛。他的胸膛中間,有一個黑黑的小孔,以小孔為中心,黑紫的皮膚一直蔓延,侵蝕了整個胸膛。
他有點哽咽,說道:「望白,我中了李重厭的毒箭,活不了太久了,能撐這麼久,已經是極限。」
我在那一瞬間,突然哭了起來,腦海里一團亂麻,理了半天,抽噎著說:「我,我給你找大夫治,我把宮里的御醫都給你找來。」
「沒用的,望白,我早就找他們看過了。」
我為什麼不知道?他偷偷找大夫看,我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?我想起來了,他好像,回京的那天就咳嗽過,很輕,我也沒有放在心上。
對了,他一直不讓我靠近他,也是因為這個吧?想通之后,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傻子,可惡又可恨的傻子。
我崩潰了,不愿意相信這一切都是事實,明明一直忌憚他,可是一想到我真的要失去他了,鋪天蓋地的無助就掐住了我的脖子,讓我難以呼吸。
我像個孩子一樣無理取鬧,砸爛了桌上的茶具,嘶喊著:「你騙人!你騙人!」
「望白,你冷靜點。」他向我走近,試圖和我好好說話。
「明天,我就要回漠北了,這是我在你身邊的最后一晚,今晚,我帶你上屋頂看星星,好不好?」
「誰要看什麼爛星星!」我抽泣著,撿起手邊的茶杯向他砸過去:「騙子!」
他沒躲,那茶杯砸在他額角,腫起了一片,我愣了一下,轉身向門外跑去。
有人跟了上來,都被我罵走,最后只有藍祁,默默地跟著我,我在冷冷的月光下,從城西走到城北,風很大,眼淚卻怎麼吹也吹不干。
藍祁沉默著一言不發,既不打斷我,也不離開,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侍衛。
我暴走了小半個時辰,又沖進天牢,找到了關押李重厭的地牢。
他被抽去了手筋腳筋,用鐵鏈鎖著,半懸在獄中,我就站在離他三丈遠的地方,拿著弓箭,連射了他十七箭。
我不能殺他,所以一箭也沒中,只有某幾支擦破了他的皮膚。
他被折磨得昏迷過去,連我的憤怒都不能回應,于是我更加憤怒,無處發泄,跪在地上痛哭。
直到精疲力竭,藍祁背我回府。
后半夜,我躺在床上失眠,覺得自己好累好累。
烏力罕走進我的房間,坐在床邊,輕輕摸著我的腦袋,說:「叔叔明天就走了,真的不理我了嗎?」
我狠狠翻了個身,用被子把自己全身都裹了起來。
他坐了很久,然后嘆了口氣,走了。
第二天,我醒來以后,第一反應就是后悔,后悔昨晚沒有理他,后悔砸了他,于是連忙跳下床,沖到他的房間看,空的,他真的走了。
我急忙跑去馬廄牽了一匹快馬,跑出了門,卻不知道往哪邊去。
「公主,他們往北門去了。」
是藍祁,他也騎著馬跟出來了,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調轉馬頭往北門跑,很快就追上了他們。
烏力罕才剛出城門,駕著七八輛馬車,帶著幾百個士兵,往北方走。
我揮起馬鞭追上去,攔在了隊伍前頭。
車夫認出了我,通報道:「大王,是長公主。
」
大王?我好久沒聽到別人這樣叫他,都快要忘記,他本就是北漠的王。
烏力罕掀開車簾,看見我,輕咳了一下,問道:「望白,你怎麼來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