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貴妃氣急敗壞地扯過秋草的簪子:「本宮從前是覺著她聰明機靈,是個好干事的。若是當時我把她許給宮里的太監或是侍從,她也算是祖上沾了八輩子榮光了。」
秋草頭發被扯亂,蓬草一般堆在腦后。
可她也不敢說一個「不」字。
我看不下去,從藏身的梨樹下探身:「可娘娘這番話,倒真辜負了臣妾的一片忠心。」
「臣妾當年是真心感激過貴妃娘娘的。您從城外流民中,施粥行善,挑中了臣妾作為宮婢。臣妾不勝感激。」
「可臣妾也知曉,這是娘娘為了幫楚丞相壓下府中縱火,死了十余人的事情。娘娘做的一樁善事,便可以抵得過千樁百樁的惡事。」
「你!你怎知曉?」貴妃怒目圓睜。
楚丞相府邸失火,是十余年前的一樁大案。因為牽涉了兩個權貴家族,所以一直有官員在查驗真相。
可所獲得的線索實在太少,以至于這樁陳年舊案就被耽擱下來。
余下來的只言片語,是我從梨妃的話語里拼湊的。
楚府失火,只是女兒家的閨中秘密,可不難發現這背后還有其他朝堂大員的手筆。
若非朝堂風云詭譎,楚丞相也不至于一朝敗落,淪落到需要施粥為善,鞏固名譽的地步。
「楚丞相需要一個契機——極好的契機。可以用善行,去蓋過人命。最好的選擇不過是讓城外流民口口相傳,讓皇上不能動丞相的位置。」
「我記得我入宮那天,所有城外的流民都擠進來,圍觀丞相府的輿馬。那日可謂是擲果盈車,人潮洶涌。」
「可若是普善,為何救一人而不救蒼生?」
「您可知道,那日以后,城外守著的流民再沒吃過一口白粥。甚至因為丞相府的緣故,旁的東家也不敢施舍一口兩口的吃食。又正巧突發疫病,城外的人死了一大片。」
「可他們仍然對丞相抱有希望。他們想著,哪怕有一兩個兒女能進城中做活,挨的所有苦痛也值得了。」
「自那以后,再沒開過城門。流民死了一片,卻在州記中,都落不下一筆。」
「不是的。」貴妃喃喃想要辯駁,可卻沒有絲毫證據,「本宮不屑與你這等人爭辯。」
「我這種人?」我上前一步,「可你曉得嗎,若不是我這種人的供奉,你怎麼可能高坐明堂?」
「你沒見過人間疾苦,不分五谷,不辨菽麥。你只需要好好當你的京城大小姐便好了,怎麼會知道平頭百姓的苦楚呢?」
何不食肉糜不是最可怕的,最可怕的是楚欣然這樣的人占盡了投胎的便宜。
卻還要指責底下的人,為什麼不老老實實做忠心的牛馬。
攢夠失望的人,自然而然會離開。
10
身后傳來鼓掌的聲音,我轉頭。
皇上笑著拍掌過來,眉目帶著戲謔:「想不到偶爾路過御花園,居然還能見到如此精彩的言論。」
他走過來,牽起我的手,看似深情無比。
「時貴人可真是給朕一個驚喜。」
深嵌進手掌的指甲,刺撓在掌心。
貓兒一樣的爪子,刻在手掌之中的紋路,是警告,也是親昵。
我被打橫抱起,徒留下貴妃一行人。
回到宮里,我趕忙跳下來:「你為何這樣對我,我們明明……」
不相熟,不認識。
可他卻一直在貴妃面前護著我,甚至展現出對我的偏愛。
這不合邏輯。
他笑了:「我如何都不要緊,可我會幫助你完成你的夙愿。」
我的……夙愿?
忽然想起,我信誓旦旦的誓言。
要成為人上人,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愿望。
他貴為帝王,又為何要幫我。
我不信他這樣好心。
「你是誰?」我警惕起來。
哪怕是上一世的帝王,也沒有這樣接近過我,他對人總是淡漠而疏離,只有面對貴妃的時候,才會展現出青梅竹馬的情誼來。
「我是云青。」
他蹲下,瞳孔縮小。
「春時,你不記得云青了嗎?」
11
云青。
那是前世貴妃教我念的第一首詩。
前世的貴妃剛剛被押入冷宮,可她仍是樂觀的。
「但遠山長,云山亂,曉山青。」她字字平仄都讀得通順,彈了我的腦殼,「小春時,你可不許走神。是你要我教你念詩的。」
我抬頭呆呆望著娘娘。
「云山……青,曉山……亂……」
背得磕磕絆絆,眼看著就要被在旁邊做刺繡的秋草打斷。
小丫鬟的聲音冒出來:「貓!是貓啊!」
我們望向小丫鬟手指的方向,那里飛快跑過一只黑貓。
「冷宮里怎麼會有貓?」
「去看看。」貴妃拉著我們的手,「冷宮里可真是無聊壞了。半天路過只麻雀都算是稀罕。」
我們一行人,站在朱墻里頭,看著那只貓大搖大擺走過房檐。
輕松一躍,躍入草木深處。
「可真讓人羨慕。」貴妃忽然這樣感嘆。
似乎也不算是感嘆,哪怕是只貓也能過得比所謂人上人的宮妃好上太多。
「娘娘,你聽。」
須臾后,外頭有了躁動。伴隨著倉促的腳步聲和號叫,卻沒有人在乎過偏安一隅的冷宮。
「怎麼了?」娘娘問。
沒人回答,不久后我們都知道了答案。
「走水了!走水了!」外面的人喊起來,也有人撲過來拍打著冷宮的門,卻馬上被旁人勸離。
「都自身難保了,怎麼還想著……那位貴妃呢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