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鮫人燭——在傳聞里是實現人心愿的好東西,可是楚欣然蠢透了。她用了鮫人燭,卻只用它換了一場大火。」
「怎麼用它。」我問。
「舊人舊物,舊地重游。」他淡淡瞥我一眼,「然而只有一個愿望,你得想清楚。」
我接下那枚燭淚。
有東西在我心里悄然生長,攀升。
16
兩個愿望?
兩個欲望。
我的所求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——榮華富貴和阿楚。
對著月光,那枚燭淚融了一圈皎潔的光。
像是蠱惑,又像是規勸。
我笑了。
「二選一?」這又不是骰子游戲,哪有那麼多未知數,「可我偏想做莊家。」
按下那枚燭淚,我悄然潛入楚欣然的宮室。
許是為了掩蓋秋草的死,楚欣然這幾日行為都低調不少,做事也不怎麼聲張。
貼身的人也少了,倒方便了我。
楚欣然本就不是善人,可或許是做賊心虛。幾個近身的大宮女都被她罰在佛堂抄寫經書。
真是可笑,若是抄那勞什子的經書就能得到佛祖寬恕,那秋草的死算什麼,阿楚的所有聲名又算什麼?
我喃喃:「她會付出代價的,一定!」
楚欣然一個人對鏡梳妝,倒方便了我下手。我拿了一壺芝麻油,在瓜果焚香之中慢慢潑上。
秋草素來是喜歡吃芝麻酥餅的,若是她還在,肯定能嗅出空氣里不同尋常的氣味。
然而,楚欣然沒有這個機會了。
這幾日,連續焚燒的濃香與瓜果鮮味融在一起,讓人幾乎分不出難以察覺的芝麻油的氣味。
我躲在簾帳后面,旁人看不見我。
楚欣然的眼愣怔著,看著銅鏡中的自己,依然鮮艷美麗。
只一瞬間,騰空而起的火焰生生從她背后撲上來。
「啊!」
她驚叫,跌落在地。
「是誰,來人……走水了!」可她的宮人都被她驅到佛堂抄寫經書了,又怎麼會有人會去救她。
「是誰!」
她的眼驀然落回銅鏡,明明是一樣的臉,卻像扭曲成不一樣的魂魄:「你回來了,你為什麼要回來!」
我知道她在喊誰。
她是在喊阿楚。
她怕阿楚,可是阿楚的真善實打實為她鋪平了人生十余年的道路。
是她沒有把握住。
是她拿真善當作偽善,怨不得旁人。
火焰里,我從簾后走出:「是我,娘娘還記得嗎?」
「春時!」
楚欣然的瞳孔微縮,又倏忽放大。
「你為什麼會在這里……你怎麼知道——阿楚?」
阿楚的存在本該成為禁忌。
她是前世貴妃存在的善意里的只言片語,是她倏忽轉折而留下的留白。
她所有的痕跡都被楚欣然抹去了。
「因為我記得阿楚,秋草也記得。」
秋草不是忘恩負義的人,她不讓我害楚欣然是因為從前的阿楚。
可是她分不清楚,阿楚和楚欣然。
我也是。
如果不是云青的提點,我會一直蒙在鼓里。
「你后悔嗎?」我居高臨下,問楚欣然。
在楚府佛堂里的鮫人燭,葬送了梨妃的情,也埋沒了楚欣然的善。
「那個愿望。」她笑了,「是啊,年幼時我和梨妃焚過鮫人燭。我許了心愿——要萬人之上。」
「所有人,都不過是我前進的絆腳石罷了。」
「是她蠢。」
「貴女之間何來的情誼。」
火越燒越大,似乎要吞沒我們二人。
可我只是看著她。
「你的心愿,不都是阿楚為你做的嗎?」
她步步后退。
自從楚欣然第一次焚過鮫人燭后,殼子里的人就換作了阿楚。
心善的,仁慈的阿楚。
是我對不起阿楚,她是為了救我而陷入昏迷的。
我在烈火間碾開燭淚,按上梨妃的一縷青絲。
這正好符合云青所說的「舊人舊物,舊地重游」。
「你用了鮫人燭許了榮華富貴的愿望,那麼我也不過是再許一愿罷了。」
我低下頭。
火舌吞沒了我的口鼻,要將我溺死在一片灰黑里。
我喃喃念著云青教我的密語。
「以吾身,換吾愿。」
楚欣然恐懼地盯著我,燭淚在我指尖融化,直至虛無。
而她的意識也在一寸一寸剝離軀體,如同我手心的蠟液一般消亡。
「不!不,憑什麼!」
「我才是那個享盡榮華富貴之人,我才是真正的楚欣然!」
「可誰會在乎呢?」我問。
所有人在乎的都是阿楚,那個善良的阿楚。
我想起梨妃。
或許有人真正與楚欣然有情,可她已經被舊日歲月的仇怨吞噬殆盡。
「我也恨你。」我拿著牌位靠近她。
若是秋草有在天之靈,或許也能心安。
大火之中,只能聽見楚欣然撕心裂肺的嚎叫。
換魂本就如同蛻皮換骨,煎熬難耐。
可這是她活該!
秋草姐死在她的手下,阿楚的名聲也被她玷污。
她本就該贖罪!
17
我再一次醒來的時候,天上露著一抹月牙白。
而為我擦臉的人是云青。
「你醒了?」他問我,把手上的帕子放下,「阿楚,她回來了。」
他放下那塊帕子。
向后看去,一襲白衣站在逆光處。
如夢初醒,久別重逢。
「阿楚……」我喃喃。
我好久好久見過她,我以為是她變了,以為她為我摔壞了腦子。
可我從來未想過。
楚欣然不是她。
「我很想你……」末了,我補了一句,「對不起,我沒能早點認出你。
」
她走過來,拍過我的肩。
「一切都好。」
「不好。」很不好,秋草死了,我也再不是從前那個忠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