詐送藥材很符合他的作風。
我微微笑:「看來這是個好生意,容我考慮考慮。」
蘇承也笑:「那就給小江先生一天時間。」
他站起來,壓低了身子,看我:「不會有比我更慷慨的主顧。而且,小先生,真拿了那麼多銀子,亂世之下,江先生又這麼醒目,能全身而退嗎?」
他站起身,先頭那個要買的主顧出去立刻低頭跟著出去。
13
第二個來談的主顧就比他直白多了。
行商打扮,財大氣粗,爽快近乎粗魯。
那人說可以給我錢,也可以用上好的皮料做交換,還說這皮料能保證和賣去京都的料子質量一樣好,足夠我賺很多。
這批藥材買了,只需要給他們地址,他們自會去提貨。
聽起來好極了,十足的賺錢買賣。
連龔朗都有些心動。
等那人一走,他立刻問我為什麼不立刻同意。
「阿兄為何不應。若是料子送來,我們正好可以馬上南下,免得提心吊膽。」
14
我抬手示意他噤聲,第三個主顧已經上門了。
這人帶著風帽,帽沿壓得很低,衣衫破舊,一看就沒什麼錢。
抬起頭來,倒是一副好模樣,只是神色肅殺,并不是商賈模樣,他開門見山,想要我全部的藥材。
價格是行情,多出也可,只是不能現錢。
能先給的是一張欠條。
龔朗警惕問:「我們憑何信你?」
那人伸出手,結繭的寬大手掌推出一方蓋著欠條的印信。
手背上還有新愈合的傷口。
「憑這個。」
他雖是領兵不到五十的小小隊率。
但印信是鎮北將軍下轄的驍騎校尉的。
龔朗道:「方才的價格先生也聽見了。按照行情這個價格……」
那人耐著性子說,如今后方戰事吃緊,而藥材飛漲,朝廷供應收購的藥物遲遲不來。
這次是校尉大人授權他們上峰帶隊出來籌措的。
價格給不了最好,但一旦擊潰北蠻,必定論功行賞,如數交付。
說到最后,那隊率悶聲軟了聲音:「都是晟朝子民,將士等在后方拼命,難道還不值得這些許銀子?若是蠻兵打進來,一路南下,破了并州城,萬朝關再無險可守,小掌柜再多銀子也是狼口肥肉……」
龔朗轉頭看我。
我看清那字,忍不住伸手接過那印信,上面的字跡帶著陌生的熟悉。
竟……是我那位素昧謀面的未婚夫裴章的字跡。
再抬頭看,這個隊率也有些眼熟。
是了,是他。
上一世,我跟了蘇老爺后,曾經給他去過一封信,絕了婚事。
裴章那時曾派了個斷胳膊的親信兵卒來送信。
隨信的還有一支珠釵。
信很短,大概是從什麼書頁上隨手扯下來的,字跡方正有力,說是他遲遲未來提親,實在耽誤了我,惟愿我一世安好。
那斷胳膊的兵卒,臉上帶著未清洗干凈的血漬,一看便是餐風露宿,馬不停蹄趕來,他沉默將信給我。
我當時看了多久,他就站了多久。
我問他裴公子可好?
兵卒默了一會說:「好。他希望娘子也好。」
然后轉頭一口水都沒喝就走了。
那兵卒肅殺的臉和眼前這個隊率的臉漸漸重合。
我心下微動。
那時候,裴章正是在北地,他是軍中文書。
他們的駐防正是在并州的前驅關隘晚城。
聽說前不久鎮北將軍的前鋒突圍成功前往各城求援,看來來晚城的便是這位驍騎校尉。
遙遠的戰事和近在咫尺的慘烈感受是不一樣的。
我伸手按著那欠條沒出聲。
15
眼前的隊率顯然沒有什麼做生意的經驗。
看見我沉默以為拒絕。
屋內氣壓很低。
他伸手按在刀柄,卻還是在緩緩下松開了去。
「那你要多少銀子?」他似極力忍耐,「將士在后方拼命,糧草藥物樣樣慢吞吞,——爾等還想著發國難財,也不怕斷子絕孫——」
「不要錢。」我忽的抬頭看他。
男子的聲音卡住,過了一秒,才回過神:「……多少?」
「但能不能拿到,得看你們的本事。」
16
出了酒樓,左右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,不少人面帶饑色,扶老攜幼。
龔朗追上我,并肩而行,欲言又止。
他不懂我為何要同意。
如今亂世將臨,當然是能先自保最好,發國難財的又不是我們一家。
比如那蘇家早早就四處活動,當鋪甚至開到了城門口,專門等那些逃難的過來吸血。
街頭攤販議論鎮北將軍在北地丟了兩個城池,駐守的交城也要失守,現派人前往各地求援。
但越靠近內城,越是皇親貴胄子弟駐防,這些守將一看勢頭不好,各個一心自保,遲遲不肯出動不說,還向朝廷上書是因鎮北將軍抵抗不力,提前甩鍋。
「只怕早晚要打過來。」
唉聲嘆氣一片。
我猜這也是那個隊率來私下來收藥的原因。
——交城派人求援,晚城主將不肯出兵。
但有當權者又同情不忿,所以使人前來幫助收購藥材備暗助交城,所以拿的也是并州騎都尉的印信。
這人……是裴章嗎。
思緒被路邊新出籠的包子香味打斷。
我買了幾個包子,兩個給龔朗,一個拿著。
旁邊一個七八歲的破爛衣衫少年一直咽著口水跟著我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