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育子嗣不是女子必然之使命,但也斷不可被剝奪。
然而如今她這個稱呼,就仿佛是在嘲諷我,嘲諷我江家。
秦羨有一瞬間的愣然,思考半晌才出聲道:「可否借一步說話?」
我冷冷地看向他。
4
我和秦羨來到了小庭院。
兩人堪堪坐下,秦羨便說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話。
他說:「江小姐,如若你以后遇到良人,我會放你離開。」
火氣在一瞬間上涌,我幾乎失智一般,揚手就狠狠扇了秦羨一巴掌。
清脆的皮肉聲響起。
秦羨卻表現得極其平淡,仿佛是意料之中。
他開口:「我知道,江小姐并非心悅我才嫁于我。而我,對江小姐也無一絲肖想之意。」
我厲聲斥道:「秦狀元還真又當又立!既無此意,又為何娶我?說到底不過是貪圖我家權勢,你們讀書人的氣節何在!」
掌印現在秦羨臉上,紅彤彤一片。
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熾痛一般,淡然開口:「不管江小姐信不信,秦某此生,都會護江小姐周全,以報江家照拂之恩。」
秦羨說完,便欲轉身離開。
我喉口干澀無比,那話終于在萬般糾結中問出口:「是因為我的容貌嗎?是因為我丑嗎?」
所以我不配得到世上,除父母之外,其余人的善意與喜愛。
話剛一出口,我就有些后悔。
這就如同,自己露出了軟肋,捧上了自己的脆弱連帶尊嚴,任人踐踏。
秦羨身形一頓,扭頭看向我,眼神有些迷茫和疑惑。
他回答得毫不猶豫:「自然不是。」
秦羨看著我:「秦某曾在江府一睹江小姐佳作,江小姐文采卓絕,比之我毫不遜色。聽聞江小姐琴棋書畫,無不精通。
你這般才情絕艷之人,為何只單單看到自己容貌之瑕疵?」
可人不就是這樣嗎?一向擅于以己之短,比彼之長。
可一向如此,便對嗎?
5
一向哪能如此。
江家官承三代,庇佑后世。
我以為這等榮盛,會一直如此。
卻不料官府抄家,爹娘入獄。
而我又這般恰巧地嫁了出去,躲過了一劫。
但世上哪有那麼多恰巧的事情。
那些被我忽視的東西,在此時全數涌起。
我想起十八歲生辰那日,郎君依舊無跡。
爹娘樂呵呵地安慰著我:「沒有合適的人更好,采兒還能再陪我們一陣。」
而在此后的兩個月,爹娘便開始著急忙慌地尋著適齡兒郎。
初時我還以為爹娘是顧著我的面子,此時想來,當時卻是想得輕淺。
爹娘二人,從不愿我將就,卻為我尋了個另有心上人的郎君,甚至默許他抬姨娘。
電光火石之間,我驀然想起當日秦羨的話——
「不管江小姐信或不信,秦某此生,都會護江小姐周全,以報江家照拂之恩。」
護我周全?
所以,秦羨知道些什麼?
我急匆匆地往書房趕。
門口的小廝遠遠地看見我,就好像已經收到吩咐了一般,默默敞開房門。
我這會也沒想那麼多,抓著裙擺便進屋:「我爹娘的事,你知道嗎?」
秦羨臉上沒有絲毫異樣,他只是點點頭。
「你從何時就知道此事?」
「江老爺找我談及這場婚事時,便說了這件事。」秦羨面色坦蕩,「他預料到這場牢獄之災,也知道自己無法躲過,所以希望能用婚事將你摘出來。」
我幾乎有些站不住,扶住桌臺堪堪穩住身子:「這場災禍,因何而起?」
秦羨擰擰眉心,良久才道:「我會想法救出江老爺和江夫人,你不必憂心。」
我倏地一笑,語帶諷刺:「你不是說,我之文略,比肩于你。怎麼這會卻是瞧不起我,覺著我就算了然此事,也毫無助力,只會徒增煩惱?」
秦羨有些怔然。
他自然不會知道,男子當道,這些規訓就如同烙印一般,深深刻入了骨髓。
這世道,縱然偶爾會有幾聲對女子的贊賞,那也不過是口惠而實不至。
在男子心中,女子從來都不堪大事,只配在他們羽翼之下存活。
就連我爹,一手將我培養成才女的我爹,也只會在口頭上毫不吝嗇地夸贊我的種種。而到了這般危急關頭,他卻寧愿去相信一個作為外人的男子,也不愿先轉頭來同我商量。
就仿佛,我只配依附男人而活,如這世上所有女子一樣。
秦羨沉默片刻,愧意慢慢染盡整張臉。
他終于全盤托出:「江老爺在朝堂站錯了陣營,現下二皇子失勢,四皇子上馬,自要清算二皇子勢力,砍斷他的膀臂。于是四皇子便造了個通敵的罪名,請圣上把江家抄了。也幸而證據不足,當下只是入獄審查,我們還有機會。」
我眸色暗涌。
自然還有機會。
下獄是當今圣上親口下的令,卻未對我江家趕盡殺絕。這自然不是因為什麼證據不足,而是意味著皇上對二皇子仍抱有希望。
江家不過是圣意的具象。
只要二皇子一日沒成為棄子,我便有機會救出我爹娘。
思緒在一瞬間迅速縷清,我看向秦羨:「如何能見到二皇子?」
秦羨眼神有些訝然與贊賞,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快想通其中因果。
他這次回答得極為爽快:「長公主的春日宴,二皇子會去,我已拿到請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