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默下眼眸,一個計劃逐漸成形。
6
長公主的春日宴,自是帶上了皇家的氣派。
珍饈美酒,貴女云集。
我與羅知棠拿著請帖前來。
昔日主動示好的貴女,這會對著我們兩個卻很是踟躕。
江家才落下大獄,羅知棠又對我言聽計從,秦家卻還是要結交些許的。
最后她們還是礙于秦羨新貴的名聲,終是泄出些隱晦的敬意和善意。
我并不感到意外。
見風使舵、阿諛奉承的虛假空洞,我自小便浸淫其中。
只羅知棠還未見過這般場面,倒是生出些扭捏與不自然。
整場宴會,我與羅知棠坐在下方靠后的位置,毫不起眼。
而二皇子作為長公主的貴賓,則坐在高處,看起來遙不可及、高高在上。
時間平靜而穩妥地行進。
只是在這場宴會接近尾聲之時,前方卻傳來一陣喧鬧。
我抬起茶盞,掩住嘴邊的笑。
好戲,就要開場了。
來人乃潘國使臣,奉和親之令而來。
此事雖無挑明了說,但眾人皆心知肚明,當今圣上欲將長公主獨女端寧郡主送去和親。
可長公主怎能情愿?
今日之宴,也是暗地召集有交情的貴婦,許適齡兒郎,早日將郡主的婚事定下,不受虎狼眈眈。
而使臣此刻前來,卻打了長公主一個措手不及。
潘國民風彪悍,使臣大刺刺現禮,語帶挑釁:「和親郡主何在?」
本就是皇家詭秘,長公主萬般設想,終未想過會被使臣擺上臺面直言不諱,當即氣得拍案而起:「放肆!」
使臣陰翳的雙眼凝在長公主身上,吐口即寒冰:「長公主莫不是要違逆皇命?」
長公主支在進退兩難之地,上前一步便將女兒推入深淵,后退一步又成舉國罪人。
一點星火,即可針鋒相對、兵戎相向。
一道清脆年輕的聲音,不輕不重地響起:「久聞潘國棋藝高超,小女想討教一番。」
話題被生硬地挑開。
使臣瞇著雙眼,擒住聲音的來源。
這道聲音的主人,正是我。
不可謂不怯,但我知道我不能怯。
于是我站起,在使臣滿身殺氣中,與他遙遙對望。
潘國一向粗鄙,如若說對上長公主至少還留有一絲情面,那麼對上我,便是一絲體面也不會留。
他張口便是侮辱:「你算是個什麼東西?」
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下去,長公主那邊已問清楚我的身份,借機出聲:「她是我朝狀元夫人,使臣,還望莫要出言不遜。」
長公主樂得禍水東引。
權貴之流,對于可利用之人,向來都是毫不手軟。
而我也是。
既然長公主于我而言,有利用價值。
那我自當付出同等代價,為她排憂解難。
眼下便是一次機會。
我自己親手制造出來的,機會。
7
使臣消息再靈通,也拗不過掣肘在他人地盤上。
這個消息,是我花了一片金葉子,讓路邊的乞兒替我傳到使臣耳朵里的。
無論我過去是否畏縮膽小、怯懦自卑,現下我終得站出來。
為我雙親、為我江家上下無數條生命。
使臣終于將全部目光落在我臉上。
更準確來說,是落在我臉上的疤上。
他無聲地咧嘴,笑得極其殘忍,縱然不發一言,也讓在場眾人皆心照不宣。
我心中有什麼地方坍陷了下去,又仿佛有什麼東西破殼而出。
我發現我在笑,甚至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愉快:「敢下一場嗎?」
赤裸裸的宣戰。
長公主忙不迭讓人準備棋局。
使臣無聲的笑慢慢變為實體,化成幾聲陰惻惻的冷笑。
他看了眼長公主,又看了眼我。
在他輕蔑的目光中,賭約即刻立下。
如若我贏了這場,那潘國人便從此次宴會離開。
如若我輸了,那便是萬劫不復、死無葬身之地。
潘國人不必動手,長公主也不會留我全尸。
遷怒是上位者的特權,他們的情緒似乎須得用下等人的血,方可熄滅。
可我不是下等人。
我與那使臣盤坐于棋面兩端。
我捏著有些冰涼的棋子,似乎捏著我江家所有人的命數。
包括我自己。
而長公主縱然翹首以盼,神色卻比方才自在得多。
畢竟最多不過再死一個我。
我因貌丑,不喜交際,久居內宅,曾閑來無事翻看潘國棋譜,對潘國人的棋風有一二研究。
但也只是一二。
我突然就想起那日秦羨問我:「你有幾成把握?」
我是怎麼回答來著?
哦,我說:「十成。」
只是這十成里摻雜著多少水分,連我自己都不得而知。
我只知道,我需要這個機會,這個拋頭露臉得權貴青睞的機會。
這樣我才有飄渺希望,能保我雙親無虞。
那邊使臣棋風強勁,步步為攻。
我這邊節節敗退,所有氣力用在防守。
圍觀的眾人皆無聲搖頭嘆氣,有些人的臉上還帶上了幸災樂禍,當是在暗自嘲諷我這不自量力的強出頭。
只有羅知棠的掌心附在我的肩上,里面的溫熱似乎透過輕薄的布料,融入我的肌膚。
我抬眼看向她,只見她滿臉的憂愁。
她在真心誠意地,為我擔心。
使臣又下了一棋,嘴角勾起,得意洋洋。